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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熊是個非常超前的人,他喜歡自由民主有事好商量的氛圍。而隨著他這個創始人的公開讓位,魏謙卻成了整個公司的獨/裁者,舊有的三會一層七嘴八舌的審批討論制度很快名存實亡。
用林清的話說,自從魏總變成魏董之后,他這個人的恐怖程度,也跟著鳥槍換炮地從“噴嚏大魔怪”水平升級到了“比克大魔王”,原本人性化、層級扁平的公司就像一片脆弱的肥皂泡,被他一巴掌就摧毀了。
魏謙接任不到一個禮拜,整個公司變成了一個機械運轉的集中營。
而在這樣如同納/粹的重壓之下,工作效率竟然幾乎是以前的兩倍。
人事部門午休時間關起門來內部討論這個結果,林清總結了原因:是因為每次魏董冷冷地逼視著耽誤他事的人的時候,那目光都能讓人“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從魏謙辦公室接出來的內線人稱“午夜兇鈴”,電話接起來,那位一句沒頭沒尾、簡明扼要的“到我辦公室來”,更是恐怖如同“阿瓦達索命”。
要提交給債權人的材料被魏謙連續打回去要求重寫了二十多遍,只把投資、財務和預算部的三個部門經理寫得幾欲以頭搶地、殺身成仁。
他們要加班,行政和人事這些后勤部門就要協同,整個總部連前臺都只敢溜邊出門買飲料。
就這么著,連軸轉了半個多月,沒日沒夜,平均每天工作時間超過十二個小時。
至于……周末?那是什么?能吃嗎?
終于,最后一版在魏謙那得到了勉勉強強的認可。
“新上任的老板是變態”這個認知,如同基石一樣地鑄造在了每一個員工心里,然而奇怪的是,他們最后竟然都沒辭職。
危機降臨的時候,變態比寬厚的領導人管用得多。
一個多月后,魏謙帶著三胖和兩個部門經理輾轉了幾個債權人,經歷了數次談判。
結果是成功的,魏謙把還款期限拖了一年。
代價是他把目前手里在建的項目公司股權,幾乎全部抵押了出去。
用三胖的話說就是:“這下可好了,咱們從死刑變成死緩了――哎,那不你們家小遠嗎?他怎么到這來了?”
魏謙讓人把車停在公司寫字樓下,探出頭來問:“你怎么來了?”
魏之遠從自行車上下來,把一個飯盒從車窗塞到他手里:“我下個禮拜要跟一個老師去外地開個研討會,可能得周末才能回來了,每天做什么,鐘點工阿姨那我都交代好了,她的工資和買菜錢我都付了,你有什么要洗的衣服就放在門口的小簍里,她會去拿。家里平時的日用品我也都多買了一份備好了,奶奶平時吃的什么藥,我按順序排好了,每種拿幾片我都寫好貼在藥瓶旁邊了,小寶要是不在家,你給她拿一下,一天三次?!?
魏謙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魏之遠交代的一大堆事雖然沒什么需要他做的,但聽在耳朵里真是覺得又瑣碎又麻煩。
“你要記得按時吃飯,”魏之遠說,“我買了一箱牛奶放在冰箱里了,喝的時候熱一熱,別喝涼的。”
魏之遠囑咐完,才好像才想起有別人在場一樣,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地沖其他人笑了一下:“哥,三哥,那我走了?!?
說完,他就背著自己的單肩包,上了自行車,轉眼就消失在了街角。
兩個經理的表情就好像剛剛看見了拉登挖鼻孔一樣奇幻――盡管他們的變態老板方才從頭到尾都沒說幾句話,但看起來卻是和顏悅色的。
魏先生和顏悅色是個什么概念?
那就像侏羅紀和甜甜圈一樣,是兩種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啊!
此時,唯有三胖談魚先生的表現是淡定……乃至嚴峻的。
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感受到了某種兵臨城下的危機――魏謙他們家過日子什么時候這么??嗦了?
魏謙以前的日子過得多隨意啊,想吃油條開窗戶沖樓下吼一嗓子,沒零錢先欠著,不想吃的時候隨便抓一把米,往鍋里一扔就能煮出一鍋粥,隨便弄兩口咸菜就吃了。還有他每天早晨騎自行車上學那會,都是隨手從宋老太鍋里抓一根玉米,一手扶著車把一手拎著啃。雖說已經過去了幾年,可三胖還有種歷歷在目的錯覺。
三胖在辦公室時間長了,不自覺地會往縱深里想。魏之遠給他的感覺就像一只不動聲色的蜘蛛,潛移默化地在他家里織造出了某種看不見也摸不著的秩序網。每個人都會下意識地習慣并且服從――包括魏謙這個外強中干的一家之主。
三胖剛才分明看見魏謙皺眉了,以他們倆從小穿開襠褲的交情,三胖能從他的眼神里讀出“???怎么突然說要走,真麻煩”這樣的信息。
這要是在以前,別說弟弟出門一個禮拜,就是魏之遠出國去南極科考兩年都沒問題,誰愛去哪去哪,只要別死在外面不回來,魏謙多半還會鼓勵地給塞點錢――少一個在跟前礙眼的,他更消停。
變了,不知不覺就變了。
魏謙拎著飯盒下了車,三胖忙跟了上去,跟他一起上樓,他決定要摸清楚這件事是怎么個意思。
三胖試探著問:“怎么你成你們家甩手掌柜了?”
魏謙嘆了口氣:“我這不是顧不上么?!?
三胖就半開玩笑地說:“你這不行啊皇上,權力都被架空了,內務府的門沖那邊開還記得嗎――你還知道你們家里用什么牌的衛生紙,小時工一小時工資多少錢嗎?”
魏謙:“……”
他真不知道。
從前宋老太當家那會,她因為不識字,很多事不懂也不會辦,還是需要魏謙留著心的。自從宋老太生病,好像在誰也沒注意的情況下,這些事就被魏之遠接過去了,魏謙好像再也沒走過心思。
三胖搖了搖頭:“完蛋了,萬歲爺,你就等著被逼宮篡位吧?!?
魏謙一笑,沒往心里去,以為他鬧著玩。
三胖就兜著圈子又說:“對了,我還想問呢,你家小遠都快大三了,在學校里也沒給你找個弟妹回來?”
這孫子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魏謙當時臉色一變:“別提這事?!?
三胖覷著周遭沒人,前腳后腳地跟進了魏謙的辦公室:“怎么的?他找了個無鹽女還是河東獅?”
那就好了,只要是女的,活的,魏謙覺得自己都能喜聞樂見。
債務又拖了一年,魏謙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喘上來,又被三胖給堵回去了,他一開始不想說,想隨意打個哈哈搪塞掉,就說:“人家每天忙著呢,上課下課的一大堆課外活動,還能偶爾拉個投資做個小玩意,賺點小錢?!?
“哦,這事我知道,當年咱們像他那么大的時候,不也是被老熊忽悠說什么‘勞動是過去,資本是現在,技術是未來’嗎,咱們當年就敢干‘現在’,人家有出息的現在就開始盯著‘未來’了?!比终f,“你出差不在家的時候,我看見過那幾個孩子一次,都帶著電腦,到你們家聚會,幾個小子,還有倆小姑娘,哎你別說,有個姑娘也不知道怎么長的,確實挺有‘未來味’,特別俊……”
魏謙食不下咽地把魏之遠給他準備的飯盒放在一邊,拿著筷子當筆,在指間轉了一圈,終于忍不住沒精打采地對三胖說了實話:“沒戲,那姑娘好成天仙也不管用?!?
三胖預感到了這里,魏謙的答案呼之欲出,他的眼皮一跳,有種烏鴉嘴成真的苦逼感。
果然,魏謙無力地說:“那混蛋東西跟我說他看上一個男的,我都跟他掰扯了好幾年了,死活掰不回來。”
三胖雖說是早料到了,但是親耳聽到,還是不知該用什么表情才好,只好也擺出一張奇幻臉。
魏謙嘆了口氣,抬頭囑咐了三胖一句:“當你親兄弟才告訴你的,別給我出去亂說啊,對孩子不好?!?
三胖看著魏謙,痛心疾首地發現,這毫無知覺的兄弟還在給人數錢呢。
他知道自己不能說破,一來魏謙不一定信,二來真說破了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只好雙手捧心做嬌弱狀,顫抖地問:“那……沒告訴你他看上誰了?”
魏謙翻了他一眼:“那誰知道――反正不是你,別緊張,你長得安全?!?
三胖簡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呼天搶地說:“我的兄弟哎……”
魏謙還以為他在感嘆魏之遠,擺擺手說:“隨他去吧,我反正是管不了了。”
是啊,傻兄弟,到時候恐怕由不得你了――三胖用萬分糟心的表情看了魏謙一眼,默默站起來離開了魏謙的辦公室,總算是明白了當年他是怎么把高燒當上火,把肺炎當感冒的,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痛恨魏謙的不拘小節。
三胖回去以后越想這事越不對勁,就像大多數直男一樣,魏之遠對魏謙單方面的那種扭曲的感情讓他渾身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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