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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后天還有個追悼會,朋友家也不敢大辦,就只有我們三兩個去送別,實在太快了,因心情不好,不敢走中線,我就從邊線推幾天!鞠躬!最后幾段沒有改,一會有更新提示是修改錯字!

        余壽田

        大年初一一大早, 余壽田便被小墩子叫了起來, 昨夜全家守歲睡得遲, 他被大墩子喊起來的時候, 就恍惚的就想起從前的日子。

        他從今日起便十五了,已然算作成丁,依著新的大梁律令,他若是活在老家, 每年要向國家納栗兩石,棉三兩,還有徭役一月。

        到了他這個年紀,遇到村里兜里肥厚的家戶,已經可以娶媳婦給家里延綿子嗣了。

        余壽田甚至替代大堂哥服過兩年勞役,他又瘦又小的混在一群成丁當中, 也不知道怎么熬下來的,現在反復想起, 就剩了一個字, 苦。

        可現在他是少爺了, 爹還是食一鼎一簋的貴人, 也再不必吃那樣的苦,可有時做夢,夢的卻都是從前, 仿佛苦不完似的。

        那時候的余家根本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般多的節氣。從谷雨到大寒,每個節氣都有各種講究,都有各種神靈, 都有各式各樣的好吃的,好吃的總是吃不完,吃呀吃,便把他吃回去,又變成了一個孩子。

        窗外有人清晰且溫和的喚他。

        “少爺,兵部巷的曲少爺讓人來說,說是辰時末刻的約您可別忘了……”

        大墩子話音未落,余壽田已經從獅面枕上睜開眼睛,并迅速坐了起來。

        大墩子是爹那邊的小廝,他傳完話便走了,而聽到大少爺起來,進來侍奉的卻是大谷小谷。

        這是小嬸娘特特給他尋的穩重小廝,認的字兒比他多了好幾倍。

        余壽田坐在炕上坦然受著侍奉,牙粉清口,使蛋清,豆粉,皂莢等藥材做成的凝團凈了面,上了防皴的膏子涂了臉,他這才披頭散發的坐在炕上吃朝食。

        潔凈是親衛巷的傳統,余壽田現在每兩日都要沐浴一次,也從不束發安睡,卻學著好友睡瓷枕,也不知道圖什么,反正是別人有的習性他都要學一學的。

        朝食還是老樣子,栗豆飯,菌湯配兩葷兩素的四小碗配菜,蝦子干發玉蘭片,兩條清蒸小魚,干拌雞胸脯肉,一小塊豆腐。

        因早就約好了,余壽田用飯的時候便沒有附和了童家嬸娘細嚼慢咽的要求,吃的簡直是狼吞虎咽,邊吃他還擔心的問大谷:“有田還沒起來吧?”

        說完又從炕幾上粘掉下的飯粒塞嘴里。

        大谷知道大少爺出門最怕二少爺跟,聽完便笑著說:“少爺安心,昨兒二少爺耍的累了,且起不來呢,怕是要睡到晌午去了。”

        聽到弟弟沒起,余壽田便松了一口氣,刮了碗底,清了口,下了炕,開始穿過年的新衣裳。

        這一年,余壽田穿過太多的新衣裳了,從陳家嬸娘到童家嬸娘,親衛巷好的就像一家人,隨便哪個嬸娘進門后,許是閑的慌了,就都喜歡給他們置辦各式各樣的衣裳,甚至陳家老奶奶也是這樣的,她總是有各式各樣的新料子,穿不完就給他們家,也不是一匹布一匹布的給,是七八種料子每種一兩匹的給。

        用奶奶的話說,陳家的料子最起碼堆了兩屋子,她家還養了一群婆子,每天吃了吃飯睡覺,就是給大家做衣裳鞋襪。

        這才將將一年,余壽田的各色新衣裳便不能用柜子放了,家里要特特給他空出一個屋子來堆,開始奶奶和娘還是要管的,緊他兩身換著穿,可他長的飛快,便浪費了好些,從此便管不得了,就覺著眼睛疼,心也累。

        換好如意云紋的大云緞圓領袍,余壽田便坐在妝鏡面前安靜的等,而早就候在外屋的石介家便進屋與他梳頭。

        他雖是男子,如今也用妝鏡,也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腦袋上插的,臉上涂抹的,反正都是香噴噴的,初來的時候他倒也問問是什么的,后來也不問了,忙的很呢!成日子死讀書,死背書,童家嬸娘就恨不得把這世上一切書都塞進他的腦袋里,還說如今也不必懂什么意思,反正見識多了總要懂的,如今卻是要先背一下。

        可憐余壽田,卻是全家四個孩子里最笨的,讀書一多,他便成日子腦袋疼,看到書本就想睡,卻不敢睡,更不敢讓自己懈怠,能讀書啊,他總知道珍惜的,就是笨,學的沒有弟弟妹妹快,倒是爹每次回來教他一些刀技,他反而學的極快。

        戴好新璞頭,披著雜狐毛的斗篷,又從枕下取了壓勝錢,捂著暖爐,余壽田便帶著大谷小谷去了前院主屋,給爹娘,還有阿奶拜了年,臨出門的時候,爹親手將壓勝錢掛在他腰上,只說了一句,讓他小心些,別憨玩便算了。

        這個家里,其實最慣著他的卻是阿爹,余壽田能感覺到爹心里那股子對不住的勁兒,可他卻想,沒啥對不住的啊!現在的日子多好啊,這都是爹給賺來的,早先亂的那幾年,村里年年都有餓死的,是阿娘能干,總讓他們活下來了,余壽田如今不敢說半個不好的字兒。

        他歡快的出了家門,并不敢先去兵部巷,卻先去了巷子尾老奶奶家里,到了老奶奶那邊,那屋子里就坐著一大堆的面熟卻不知姓氏的婦人,人家也是一大早就來拜年的,按輩分這都是小奶奶。

        余壽田不敢抬頭看,只稀里糊涂的拜了年,挨個問了好,又得了一大堆壓歲錢,有紅繩拴著的一串新錢,也有給銀錁子的,個頭也不大,至多五六錢的樣兒,因嬸娘說過那些阿奶日子不好過,給的再少也要誠懇道謝,就千萬別在臉上帶出來。

        余壽田怎么敢帶出來?一條巷子就他家最窮,家里有點余錢爹都讓小嬸子管著給置辦了莊子了,他阿奶還有母親都是從小嬸子手里拿月錢的,還跟他一樣多,一月十貫。

        才將去拜年,阿奶也真是摳,才給了他一串九個大錢,他娘不敢超過阿奶,給了六個,他爹是一個錢都沒給,還恨不得月月從他身上刮一點兒吃酒去。

        作為長子,壽田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每月都分他爹一半花。

        得了壓歲錢,被一群奶奶夸獎完俊秀好看,又被逼著喝了兩碗年前的羊肉湯,余壽田這才掙脫出來,捂著肚子扶著墻的繼續拜年。

        按照輩分,他第二要去佘爺爺那邊拜年,這就令余壽田浮想聯翩了。

        有關這個佘爺爺,余壽田是充滿好感的,首先佘爺爺是世上最好看的爺爺,這第二么,佘爺爺有錢還大方。

        他第一次見這位爺爺就得了人生最大的一份好禮,佘爺爺給了他倆五十兩的大金元寶。

        這倆元寶是余壽田此生見到的最大的元寶,他活了十四年,是頭回看到金子的,怪重的,他連抱著睡了好幾月,跟他奶那么好,他奶都沒給他哄出去,就恨不得抱著兩錠金子去死了。

        也沒人說他小家子氣,甚至在家里小嬸子都特特警告了人,不許提及這件事,那之后多半年,余壽田才開始為自己這種作為羞愧,找到小嬸娘主動上交金錠,請小嬸娘給他置產。

        反正,他全家的錢都在小嬸娘那邊管著。

        看看時辰不早,余壽田便小跑著奔到了陳家,也不必等門房去通報,如在自己家一般,他一溜小跑著到了后院直奔東廂房。

        結果到了東廂房門口才看到一派小廝安靜的候在廊下,捧盆的捧盆,端架子的端架子,抱鏡子的抱鏡子,一溜兒十幾位就沒有一個空著手的。

        這是還沒起呢?

        他正想退出去,便聽到他小爹在里面哄人起床:“爹啊,這壽田都來給您拜年了?您也好意思賴在炕上?沒您這樣當爺的,”

        如此他便走不得了,佘爺爺這邊規矩最大,早先請安也是這樣的,長輩沒有起就只能乖乖站在院里等。

        卻也不是冷著等的,吉祥家派了倆眼生的丫頭給他端來一個銅爐,讓他烤著火等?

        親衛巷活的就像一家人,這邊的老祖宗是大家的老祖宗,他家的阿奶也是大家的阿奶,獨一個例外,這邊的佘爺爺……卻只是陳小爹一人的爹爹。

        因老刀里自己爹年紀最大,卻是個二刀,為了不亂規矩,余壽田便管爹爹之外的這幾個都喊小爹爹,對外便是我陳爹,我童爹……

        守在廊下的一群人慢慢進去,沒一會又都慢慢出來,余壽田是個有耐心的孩子,便乖乖坐在院子里等,一直到那邊收拾好,他才進了屋,一進東廂房,這地上果然給他放好墊子。

        這孩子很實在的跪下,當當當就給他佘爺爺磕了三個大響頭,還說:“爺爺,孫兒給您拜年了,恭祝您萬福康順,事事如意!”

        他佘爺爺便笑著說:“趕緊起來吧,人哪能事事如意,外面冷吧,你先烤烤火……”

        佘吉祥聽到自己家主子這樣說,便不愿意了,他有些埋怨到:“大年初一的,人孩子喜滋滋的來給您拜年了,您看你說的什么話。”

        余壽田站起小心翼翼的坐下,這才敢抬頭去看佘爺爺,說實話,他覺著佘爺爺一點兒都不爺爺,看著面相竟是比他爹還面嫩呢。

        只,怎么就跟自己一樣也賴床呢?也喜歡大清早的披頭散發,還是沒起被窩,就如小嬸子說的,被自己陳小爹慣的沒有個爺樣兒,只能軟著來。

        若不是家里有大人警告,說不許出去說家里有這么個好看的爺,他早就跟幾個朋友炫耀去了。

        佘青嶺被自己老仆撅的一愣,便看自己兒子問:“我說錯話了?”

        陳小爹遷就他,趕緊打發人上炕給佘爺爺順頭發,還哄著說:“隨您,您高興就成,就是一會孩子們都來給您拜年了,壽田是個男娃還好說,大妞她們可是女娃娃。”

        佘爺爺好像不習慣這樣的熱鬧,好半晌他才說:“那,那就快點。”說完他眼睛亮亮指派身邊人說:“趕緊,趕緊給這孩子,哦,壓歲錢。”

        他說完,便有人捧了東西過來,先給他腰上掛了個大大的玉佩,接著又往他腰上掛了一個褡褳。

        這一年,余壽田經常被幾個小嬸娘帶著去她們的嫁妝庫房里認東西,光緞子上的圖案他就認識很多,像是梭身合暈,連珠合暈,團斗寶照,團花四出,龜背,海石榴等等之類。

        他要學到一看花便知這人從何處來,因綢緞紡織的地方不一樣,慣用的紋飾也會不一樣,還有去誰家吃飯,看瓷器,是黑的,青的,繁瑣的,素雅的,便知這家老根在何處。

        嬸娘們說,大家公子從不羅嗦,用眼睛一瞥便該知道這是哪個地方的窯口,那個地方的織機出來的貨色。

        這是讀書之外,第二該明白的見識。

        就像今日腰上的褡褳,余壽田一眼便知它是緙絲的,還是一次成型的五子登科,卻看不出哪處地界的緙絲,不過已不易了,這才一年呢,不枉嬸娘們挨個給自己開嫁妝庫,上手多了,真的是很漲見識的。

        看著腰間正想著心事,余壽田便聽到了這人間最討厭的話:“那,那你最近讀了什么書啊?”

        大年初一的,呼……。

        心里發虛,余壽田便磕磕巴巴回話道:“也,也沒有讀什么,就認識了一百多個字兒,還,還背了十幾首詩,小嬸嬸說我腦子開的晚了,也不好學東西了,就死死背下,再慢慢開悟,這些日子,是不讀書的,小嬸子教,教了一些紋飾,這些是背下來了……”

        佘青嶺坐起,讓身后的人慢慢給他把頭發結起來,聽這孩子說到紋飾便很認真的問:“哦?都學到什么朝代了?”

        漫天轟大雷啊,余壽田就瞠目結舌,好半天才說:“不,不知道啊?就,就學到了車騎,戰騎,斗虎,馬騎……”

        佘青嶺絲毫聽不出孩子的為難,倒是等身后人給他扎好發巾,他這才笑著問吉祥道:“我竟不知張正辭有收集拓片的習好?”

        張正辭是張婉如的爹。

        佘吉祥捧著襪子幫他套好說:“張大人家幾代人都好古,您竟不知?”

        佘青嶺想了下,笑著搖頭:“年頭太久,記不得了。”說完又問滿額頭是汗的余壽田道:“你也不必慌張,你是你爹的兒子,學不好也沒什么人說你,倒是你的爹本事你學了幾分?”

        這次陳大勝便有的說了。

        他笑瞇瞇的邊指派人給自己爹擺朝食邊說:“這個我知道,這小子伶俐的很,他爹從柳大雅那邊摸來的腰刀技,他看兩次便會,上次我回來跟他耍著玩兒,他還能跟我支應個幾下,這一路到走的很通,不是那種愚笨走套路的。”

        佘青嶺心里很有個內外之分,終就滿意的點點頭,臉上多掛了幾分笑的問余壽田:“我記得你這娃兒?今年也有十五了吧?”

        余壽田總算松了一口氣,便道:“是,今日十五歲第一日了。”

        十五歲第一日了啊,佘青嶺聞言便笑了起來,笑完才愉悅的說:“好!好,咱家這一代也有成丁的娃兒了,不錯不錯,若這樣……”

        他認真的對余壽田道:“過了年節,你便去外衛先蹲幾年,慶豐右衛離的家也不遠,你且去那邊做個入流的小旗,待過幾年你父親從南門下來,再調你入內衛。”

        余壽田不懂自己被安排了,便傻愣愣的說:“啊?哦!”

        陳大勝失笑,上前就對他后腦勺拍了一下道:“傻小子,這就當官了!還不謝謝你佘爺爺!”

        這就當官了?!

        余壽田不知道自己當的是什么官,卻也是高興的,他站起來跪下給佘爺爺磕頭,磕完便聽到他佘爺爺打發他說:“成了,這也叫當官,我是怕他瘋玩學壞了,你去玩吧,可憐的娃兒,以后便沒有這好日子了。”

        為什么是沒有這樣的好日子了,余壽田是聽不懂的,怕問讀書,他趕緊告辭離開,又到了前面給小嬸娘磕頭,她小嬸娘聽完才說,他佘爺爺給他安排了個八品小旗,以后他要管著十個人了,一月還能拿六貫錢,一年能吃上皇糧祿米七十二石,只這一日起,每月十貫的月錢卻是沒了?

        就沒了?余壽田心肝破裂,又是一陣的五雷轟頂。

        從陳家出來,成家,孟家,童家一溜兒過來,人人都恭喜余壽田,偏偏這孩子心里就只轉著一件事,我以后月錢拿不到十貫了,這可真傷心啊。

        就這樣,好似滿世界高興只有他沮喪的孩子出了門,坐上自己家的馬車一溜兒到了兵部巷門口,他的一眾小伙伴早就等在哪兒了。

        人人長大都要遇到脾氣相投的小伙伴,可像是余壽田這樣的孩子,他的人生卻是不同的。

        從前在老家的時,便是他大伯家的崽兒每天都是忙不完的營生,根本沒什么閑余時間去找樂子,他一直受罪到了現在,才在兵部巷找了三位好友。

        竇家的竇永倫,曲家的曲應芳,孔家的孔向春。

        他們四個差不多大,只這三位是在祠堂口的三禮學堂讀書的,獨他一人在家里跟著嬸娘讀書,美其名曰家里有先生單獨教著。

        心里有怯也沒有墨,余壽田便是個在家話多,在外卻少言寡語的孩子。

        好友們一擁而上,坐在他車里又是一陣夸獎暖和。余壽田的車內精致寬敞,鋪了老氈狼皮還有羊羔皮保暖,還烘了上好的碳爐取暖。

        都是六七品武官家的孩子,家里就養的粗糙,大冷天出門一般不給他們預備車子,若家里有富余馬匹就騎馬,有富余的車子就坐車,今兒是初一,這一群少爺只能擠出兩輛馬車,一輛是曲家的,一輛自然是余家的。

        這也沒甚,余壽田也坐過旁人的車子的。

        幾位官家少爺歡歡喜喜的上了車子,身后跟著的四五個小廝坐了曲家那輛。

        今兒是大年初一,這幾個少爺早就約好了去護國寺上香,他們是不敢想頭一炷香,心也不是那般虔誠,就是去看個熱鬧。

        等大家坐的穩當,那馬車行進起來了,幾位少爺便互相看看,又一起微笑著各自拿起荷包從里摳壓歲錢湊份子。

        余壽田是個小摳,佘爺爺還有嬸娘們給的金錁子他早就讓小谷拿回了家,而今身上裝的是在老奶奶那邊得的半袋子銀錁子,這也不少了,最起碼在小伙伴面前不露怯。

        曲應芳在這里面最大,他便先取出四個五錢的銀錁子放在支出來的小桌上說:“這是給護國寺廟里的香油錢。”

        其余幾人有樣學樣的把銀錁子交了。

        “這是齋飯錢。”

        “這是下山在燕京胡人樓子要包廂的錢兒,打賞錢兒,酒水錢,新年了,這個錢是要多給一倍的。”

        都算不上頂級的少爺,便都老老實實的湊份子。

        為了在外面有面子,他們是私下湊份子,當著人會賬便挨個做出請客的樣子的。

        余壽田一氣兒出了十二兩銀錁子,心都花的碎了,卻也不敢說,只得暗自忍耐。

        這幾位少爺卻不咋心疼,沒多有少的,他們每月也有個三五兩的月例,都沒有余壽田多,卻比他會花錢。

        有時候在外為不丟體面花多了,就咬咬牙,回家再暗自吃上一頓打,跪跪祠堂也是家常便飯,但絕不不會在小伙伴面前露怯。

        等到曲應芳把銀子收好,馬車一路顛簸就去至燕京,得先去錢莊將家里給的銀錁子換成在外花的銅錢。

        家業敗落的,不懂得遮掩的才會在外使銀錁子。

        等到了燕京將錢兒換好,幾個少爺才松了一口氣的開始自在聊天,那之前一路都提了一口氣不敢放下呢。

        沒辦法,若是今兒錢莊不開,他們計劃了一年的奢侈便沒了,都有個想去胡人樓子看舞娘的野望呢。

        曲應芳把錢放到褡褳里,交給自己家的小廝一半,這才入車笑瞇瞇的說:“我打發他去給咱定位置了。”

        幾個剛成丁的少爺有些心虛,卻都故作老成的點點頭,孔向春還說呢:“早就說好了,隨哥哥安排呢。”

        余壽田喊了一聲大谷,大谷繼續趕著車子往城外走,待車出了街,曲應芳才一臉神秘的說:“你們猜我剛才看到誰了?”

        大家一起看他,他便滿面神秘的嘿嘿一笑道:“我看到棋盤院四房的唐鶴絢了,平時拽那樣兒,在學里都不屑跟咱哥幾個說話,鬧半天,他也是個換銀錁子的!”

        這家伙就是個典型兵部巷的孩子,心里很是沒譜。他自己就是個換銀錁子的。

        幾個少年一聽,便大肆譏諷起來,譏諷完了,才聽竇永倫說:“人家就是再不好,也比咱哥幾個強,我聽我爹說了句,說新年過去,人家被舉薦到工部做副使了,咱哥幾個可還閑著呢,我爹昨夜守歲還說,這幾年儉省儉省,先給我倆哥哥都弄個虛銜,再活動活動看能不能安排了,好歹娶媳婦兒好看點。”

        十四五歲是個頗尷尬的年歲,慶豐的公子雖嘴上不服燕京的,可都成丁了還在學堂里熬著,多少便有些自卑。

        家家都是好幾房,妻妻妾妾,嫡出庶出一大串兒,他們遇到的問題也差不多。

        親衛巷不這樣,可余壽田出來從不泄露家里半句閑話。他爹說了,想吃親衛飯,就得先把嘴縫住了。

        余壽田無限崇拜自己的爹爹們,他知道自己笨,便從縫住嘴開始學,這個也最好學。

        聽到幾個哥哥在那邊說日子艱難,今兒高興,他也不敢說自己已經有了個小旗做,還是差一步入內衛的外衛活計。

        心里愧疚,他便從座位下面取出攢盒,請幾個哥哥吃點心喝茶。

        小嬸娘總是在這些細處大方,也從不看他是個孩子怠慢他,每次出門他都是這四個小伙伴里總有車的,而且車里也按照長輩的配額,給他把東西放滿。

        這令他很有面兒。

        少年的胃口是個無底洞,幾個少爺看到吃便一起歡呼,紛紛拿起來便吃,邊吃還邊說閑話,說什么燕京有個小官年前贏了五千貫啊,說什么學里有個誰家的誰,比他們還小已經有倆通房大丫頭了……

        余壽田在這方面是缺乏的,他沒有任何知識能接住這些話,便越來越沉默。

        倒是走到護國寺禪山下面,馬車忽停,許是人太多,大家便沒在意依舊是閑說,一直到蔡永倫無意掀起車簾,他手里的點心便掉了,還回頭磕磕巴巴的對著車里喊:“猜,猜我看到了誰?啊?”

        曲應芳鄙視的看他一眼道:“哼哼,王母娘娘?”

        蔡永倫臉上漲紅的,手都激顫抖了,他指著左面壓低聲音說到:“不,不是!我,看到,吏部巷子的彭瑞娘了。”

        那一剎,包括余壽田都丟了手里的東西,就一起擁擠到車門那邊,也不敢大開縫隙,就只敢壓抑著一顆思慕之心,悄悄看。

        那是泉后街一切少年郎都愛的姑娘呢。

        其實泉后街的小少爺們有自己的鄙視鏈,那是棋盤院的公子是看不起后面六部巷,而六部巷是吏部,吏部看不起刑部的,刑部看不起戶部的,戶部看不起工部的,工部看不起兵部的,兵部看不起禮部的。

        而以上所有的小少爺們都當親衛巷子是透明的。

        不好形容,說不上是鄙視還是咋的,總之他們家里避諱,他們也避諱,小孩兒總是跟大人學的。

        一群朝廷中下游官員住一個地方,平時婚喪嫁娶,家里常來常往,各家的美貌小姐,少爺們便會私下議論,還在心里暗自給個等級。

        沒多遠的車隊外,聽著幾輛少爺們魂牽夢繞的馬車,那車許是等的久了,便有個小娘子扶著丫頭的車子下了來,跟在母親的身后往山下看。

        大梁比前朝豁達,并沒有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習俗,尤其是邵商一派,更是喜歡一切逆著前朝來。

        今兒的瑞娘也是如幻想當中一般的美,她穿著金織紅底的襖子,披著大紅的斗篷,描的是燕京最流行的三白妝,畫了粉色的花鈿,梳著龍蕊髻,發髻上的艷紅色的絲帶便隨著風一直飄著。

        這天是那般的冷,就凍的瑞娘的小臉艷紅的透了三白妝。

        這是泉后街最美的姑娘啊,家里的老人都說,人家是奔著宮里去做娘娘的,便是不做娘娘人家吏部巷彭大人家的嫡女,也不會嫁給他們兵部巷的少爺,便只能看看,這一看就看得心馳神往了。

        正看得美,卻聽到那山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群內衛就舉著禁騎喊著:“今日貴人拜山,禪山宵禁,來車請回,來車請回……”

        “啊?不能上山了啊?”

        看美好的姑娘也只是一時的,聽到不能山上熱鬧,幾個少爺便斷了筋骨一般的撤回車里,紛紛癱軟在座位上,只余壽田一人撩起車簾巴巴的向后張望。

        孔向春拽了一下余壽田:“快快回來,你不嫌棄冷啊?你去哪兒啊?”

        偏偏余壽田卻蹦下車子,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便攔住了其中的禁衛喊道:“可是金吾衛的叔叔?!”

        那禁衛本想舉起馬鞭呵斥,一聽這孩子喊他叔叔,便停了馬,拽住韁繩看著這小少爺問:“你是?哪家孩子?”

        余壽田有些羞澀,可是卻不怕禁衛,親衛這樣的人,他常常溜到燕京去玩,有時候晚了不想回家,就去父親那邊住著,看到侍衛們卻是天然親的。

        他笑著說到:“給叔叔拜年,叔叔安康,我是長刀衛余清官家的。”

        這位一聽,先是看看余壽田,接著側目打量他家馬車,看到標記,這才笑了起來:“嘿!是余二哥家的啊!倒也不是外人,怎么?今兒跟長輩來上香了?”

        余壽田趕緊搖頭,又點點頭,他指著身后的車子道:“叔叔,今兒不能上去了么?”

        馬上的親衛又笑了起來,笑完才說:“旁人不能上,咱家的馬車卻是可以,娃兒且等等,叔叔給你上山要通行牌子去,家里來了幾輛車?”

        余壽田心跳如鼓,往后看看,扭臉便認真撒謊道:“會叔叔話,六輛!”

        這位親衛看看那邊,便笑著拿馬鞭點點余壽田道:“成,且等著。”

        他說完調轉馬頭往山上去,沒一會功夫又騎著馬回來,一伸手往余壽田手里塞了一疊竹牌子道:“侄兒且等半個時辰,等車散了,自右邊悄悄去,憑牌子跟知客側房吃齋菜,晚上回去跟你爹問個好,就說金吾衛的李杲給他拜年了。”

        這位說完便快馬離開。

        余壽田捧著牌子的手有些抖,但是依舊鼓足勇氣捧著牌子到了右邊馬車前面,先是認真給車里的人施禮,聽到里面有婦人帶著笑意問他:“起來吧孩子,你今兒也出來上香啊?”

        余壽田點點頭,也不敢多說什么,卻是將剛才那親衛的話敘述了一遍,又將四塊牌子遞給彭家車夫。

        等車里道了謝,他趕緊說不敢,客氣完他便迅速回了自己的車,等到車簾放下,他便卸了一身骨頭的軟癱在車里大口喘氣,喘完緩緩睜眼,便嚇了一跳。

        就見孔向春他們三人瞪著大眼看著他,曲應芳憤恨的不成,他慢慢卷起袖子道:“我打死你這個裝巧賣乖的!”

        說完,這三人便圍了余壽田禍禍起來。

        身邊馬車起起伏伏,少年的慘叫不斷傳來,那瑞娘舉著袖子捂嘴笑,她母親也覺著有意思,便瞪了她一眼罵到:“不莊重!”

        國色天香的姑娘聞言笑吹了聲,還沖母親吐了吐舌頭哀求道:“娘親~兒就要入宮了,便自在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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