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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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府別院。

    沈靈讓阿康幫他把手臂上的傷口重新包扎了一下，然后就讓阿康把染血的中衣拿下去燒了。

    阿康把衣服團(tuán)成一團(tuán)塞進(jìn)自己懷里，小聲地說：“主子，老夫人顯然已經(jīng)開始懷疑了……”

    沈靈作為府上的表小姐，自是要養(yǎng)在深閨，不能輕易外出。他先前去云安城中走了一趟，還是以去廟里清修為借口的。但是，周老夫人多精明啊，她能瞧不出這里面的花樣來？只是，她不敢深問。

    沈靈是遺腹子。

    他出生的時機(jī)一點都不好。在他出生時，他的父親鎮(zhèn)國公和當(dāng)朝太子（也是沈靈的姑父）都已經(jīng)戰(zhàn)死沙場了。老皇帝據(jù)說是傷心過度，一下子倒了，病了幾天就駕崩了，晉王爺拿著詔書登基為帝。

    晉王爺這個皇位來得很蹊蹺。新皇對鎮(zhèn)國公府惡意滿滿，沈靈的母親當(dāng)機(jī)立斷，即使生了一個男孩也謊報是生了一個女孩。女孩不能領(lǐng)兵。如此，滿門忠烈的鎮(zhèn)國公府便是“斷”了傳承，新皇哪怕如鯁在喉，因著鎮(zhèn)國公府的義薄云天，迫于天下輿論，也要將這一對可憐的孤“女”寡母榮養(yǎng)起來。

    所以，沈靈是被當(dāng)成小姑娘養(yǎng)大的。

    為何沈靈的母親不直接把沈靈送出去，謊報死胎來護(hù)他安全呢？

    因為，她不僅僅要自己的兒子活著，她還要把自己的兒子教導(dǎo)成一個不遜于他父親的好男兒！

    在沈靈的母親看來，若兒子不在自己身邊長大，她就無法參與他的教育了，固然可以保沈靈一世平安，可在沒了父愛以后又沒了母愛，孩子不是太可憐了嗎？而且，當(dāng)時情況危急，她最信任的人唯有自己。除此以外，她的家人血親那里肯定都被皇上派人盯著了，她總不能把孩子托付給陌生人吧？

    沈靈的母親是個相當(dāng)睿智的女人，她當(dāng)然舍不得把唯一的兒子養(yǎng)廢了，也暗中教他君子六藝，讓他讀書習(xí)武。鎮(zhèn)國公府死了當(dāng)家人，闔府閉門不出，內(nèi)有忠仆看顧，外有舊交維護(hù)，沈靈在家里能夠換回男裝，待著倒也自在。他很小就知道了其中的厲害關(guān)系，對自己的性別認(rèn)知并不存在什么障礙。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或者說，新帝根本不給鎮(zhèn)國公府低調(diào)的機(jī)會。

    沈靈若是能悄無聲息地長大，待他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待他不需要母親繼續(xù)保護(hù)他時，他就可以拋棄現(xiàn)有的身份，去過想要的日子了！誰知，在沈靈六歲時，宮里傳了旨意來，硬是選他做了公主侍讀。于是，他不得不繼續(xù)穿著女裝進(jìn)宮去了。從此，他被迫學(xué)了一堆名門貴女必須要掌握的技能。

    比如說女紅。

    沈靈的真實性別一開始只有他的母親以及幾位忠仆知道，后來他被迫入宮，為了能夠更好的掩護(hù)自己，他就把這個秘密告知了榮親王。榮親王是先太子之子，也是沈靈姑姑的兒子，是沈靈的表哥。

    “罷了，反正我就要死了，索性就把真相告知外祖母吧。”沈靈嘆了一口氣，說。

    阿康大吃了一驚，道：“主子，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沈靈笑了笑：“沈靈確實是要死了，但我會借你吉言長命百歲的。”

    也許是因為自小就習(xí)慣穿女裝，沈靈的女裝扮相很成功，只是他雖然現(xiàn)在還能拿捏著嗓子說話，叫人聽不出什么不對，等他再大一些，說話時肯定就要露餡了。再有一個，皇帝的心胸有些狹隘，他其實一直都看鎮(zhèn)國公府很不順眼，所以大約是明年，皇上一定會給沈靈賜婚，面上抬舉沈靈，其實卻把沈靈指到那種表面風(fēng)光內(nèi)里齷齪的人家去。沈靈總不能真的嫁人吧？所以他肯定是要選擇死遁的。

    沈靈在云安城中做了一些布置，其實就是在給自己的死遁做準(zhǔn)備。

    生于富貴，卻忙于憂患，沈靈最感激的人是他的母親沈周氏。他出生時，是她鎮(zhèn)定地保全了他的性命；他成長時，是她給他最好的言傳身教。別看沈靈被迫穿了那么多年的女裝，但只要他換回了男裝，他立刻就是一個颯爽的男兒，身上一點女氣都沒有！只可惜耳洞這種東西是沒法徹底消除的了。

    十幾天前在云安城門口，沈靈的男裝扮相之所以會那么失敗，是因為他當(dāng)時扮作的就是一位“女扮男裝的小娘子”的形象。這么說有些拗口了，總之，沈靈可以在男裝和女裝之間各種無障礙切換。

    現(xiàn)在的沈靈就等著死遁了，死遁之后，他就徹底告別女裝了！

    想到了云安城中的事，自然就想到了祁明誠，沈靈覺得那真是個有趣的人，便對阿康說：“對了，祁家，不，應(yīng)該說是趙家，總之就是福兒姑娘的兄弟家，他們家里似乎有個專門做豆制品的小作坊……你讓你哥哥去他們家跑一趟。若是他們做的豆制品真的不錯，就讓咱家的酒樓全部收了。”

    這是沈靈想到的感謝祁明誠的方法。他沒有直接給祁明誠錢，而是給了祁明誠一條路子。

    另一個小廝名喚阿平的，呆呆地說：“豆制品是什么？我以前沒吃過……”阿平和阿康一樣是沈靈身邊的小廝，阿平年紀(jì)要小一點，就是當(dāng)初在周府后門口故作兇狠呵斥祁明誠一行人的那個小廝。

    “應(yīng)該就是豆子做的吃食吧，和豆腐一樣？我也只是聽他們提了一兩句。”沈靈說。

    阿平想了想，說：“那不就是豆腐乳么？我知道那東西！其實這東西不稀奇，梨東鎮(zhèn)上人人都會做的，他們家的肯定也沒什么特別，真要如此抬舉他們嗎？咱們酒樓中肯定不缺豆腐乳的供應(yīng)了。”

    “我叫阿康的哥哥去看，又不是叫你去看！”沈靈曲指在阿平的腦袋上彈了一下。

    阿平捂住自己的腦袋，無辜地眨著眼睛。

    待阿平和阿康一起離開沈靈的屋子，阿平小聲地說：“你說，主子為何要如此抬舉福兒姐姐的娘家兄弟？莫不是主子瞧上福兒姐姐了，想要收她做個通房？呀，這可不好！夫人一定會不高興的。”

    阿平口中的夫人是沈靈的母親沈周氏。她最厭惡男子三心二意，自然也不愿看到沈靈納妾。

    “閉嘴！你莫要壞了福兒姐姐的名聲！”阿康就像是一只貓被踩著了尾巴一樣，“當(dāng)然，你也不要壞了咱們主子的名聲。要不是你平時扮作女兒家的樣子最最好看，主子肯定不愛帶你出門了！”

    鎮(zhèn)國公府的忠仆們大都是跟著幾任鎮(zhèn)國公上過戰(zhàn)場的，全部是孔武有力之人。他們?nèi)⒘讼眿D生了孩子以后，孩子大都也隨了他們，長得特別敦實，想從中挑出幾個扮作丫鬟沒問題的小廝，實在是太有難度了呢。阿平的女裝扮相最好，所以雖然他在主子面前總是管不住嘴，沈靈也常常帶著他出門。

    好在，阿平在外人面前還是很能管住嘴的。

    “若是主子真想幫他們，直接叫老夫人還了福兒姐姐的賣身契，這不就行了？”阿平又問。

    阿康的臉漲得通紅，說：“福兒姐姐是老夫人身邊的得意人，一個幫老夫人管著私庫鑰匙的大丫鬟哪里是輕易能走的？即便主子給了她恩典，愿意成全她一家子骨肉親情，她也要先把自己的繼任者培養(yǎng)出來了才行。再說，福兒姐姐如今才不過十六。她多攢點銀子再贖身，不比立刻回去種地強(qiáng)？”

    “行行行，道理都是你們說的。”阿平的眼珠子一轉(zhuǎn)，“你不會是瞧上福兒姐姐了吧？”

    阿康真是恨不得去扯阿平的耳朵了，道：“你、你不許亂說！我拿她當(dāng)自己親姐姐呢！”

    “哼，還拿她當(dāng)親姐姐呢……我見你壓根就沒和她說上幾句話。”阿平覺得阿康肯定是在撒謊。

    當(dāng)沈靈和阿康、阿平說起祁明誠時，祁明誠正站在周府別院的后門口和三妮說著話。

    這是祁明誠回到梨東鎮(zhèn)的第二天，他在云安城里給三妮買了禮物，是一對珍珠耳墜子。珍珠只有米粒大，這耳墜自然算不上是什么貴重之物，但勝在造型別致，瞧著還挺好看的。三妮覺得很高興。

    三妮將手中的包袱遞給祁明誠，說：“喏，我給你做了件衣服，都不用試了，肯定剛剛好。”

    祁明誠高興地說：“哎，三姐這衣服真是送得及時！二姐如今動不得針線，趙家小妹的針線活雖不錯，可我不是她的親兄弟，總要避嫌的……一時間竟是沒人給我做衣服了，果然還是三姐疼我。”

    送禮之人若是見到了收禮者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大都會覺得自己心思沒白費，因此變得很開心。

    三妮抿著嘴笑了一會兒，道：“胡說！大姐不疼你？二姐不疼你？小心她們揪你耳朵。”

    “她們哪里舍得！明明我如今身體越發(fā)好了，她們還總覺得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都疼我呢。對了，我這次出門賣炭賺了不少，三姐你的贖身銀子肯定是夠了的。等明年再出去跑一趟，就能再攢點家業(yè)起來了。”祁明誠鄭重地說，“總之，若是貴人那里松了口，姐你隨時都能跟著我們回家了。”

    三妮想了想，說：“不急于一時。”周府還算厚道，她雖然也想回家，但贖身之事要緩緩計較。

    祁明誠自然明白這里面的勾勾繞繞，便說：“我心里有個主意，不過也要等上半年，才知道成不成的。若是能成，三姐你就不必如此為難了。”三妮對于周老夫人有一絲感激之情，她想要報恩呢。

    這話若是叫一些人聽見，只怕他們要笑掉大牙了，一個丫鬟竟然想要對周府報恩？

    但是祁明誠卻很理解三妮的心情。

    不是因為我貧窮、位卑，我就可以坦然接受別人的善意而毫無感激的，我的感恩源于我的內(nèi)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