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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英淇,你又沒用膳?你還真把自己當(dāng)成鐵打的不成?”氣勢洶洶的‘趙瀚霆’沖進門來,惡狠狠地瞪著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府中事的女子。
‘喬英淇’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我用膳與否,與你趙二公子何干?”
“你!”這無并點溫度的語氣刺得他心口一堵,不過須臾又粗聲粗氣地道,“你、你殺了馥兒,卻無半點歉意,自然得……”
“歉意?你死了這條心,我只恨自己殺她殺得太干脆,白白便宜了她!”
“你……”‘趙瀚霆’氣得臉都青了,正要斥責(zé),卻在瞄到桌上動都沒動過的膳食時將話咽了回去,片刻之后,粗魯?shù)啬眠^筷子強硬塞進她手中,趁她愣神的一瞬間猛然發(fā)力,將她牢牢地按在椅子上。
“用膳!”聲如洪鐘。
見她仍是一動不動,他干脆便奪過筷子,親自動手夾了一筷子菜送到她嘴邊,她別過臉去避過,雙唇緊緊地抿著。
兩人就此僵持,最后,還是她先敗下陣來,恨恨地瞪他,“我自己有手!”
聽她這般說,‘趙瀚霆’方滿意地撒手,“早該如此。”
心中有一股酸澀在緩緩流淌,他知道,這是英淇如今的感受,望著那個坐在她身邊的自己,他苦澀地勾勾嘴角。
與如今的‘喬英淇’心意相通,他知道這個時候的她還是愛著他的,可這種愛已經(jīng)摻雜了許多別的感覺,有心傷、有難過、有失望。
他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時候,像如今這般清醒,清醒地回想上一世的他,是怎樣反反復(fù)復(fù)地折騰她心中那慢慢變得千瘡百孔的愛。
他就這樣一直飄飄蕩蕩地跟著她,看著她每次與那個自己爭吵后獨自舔傷,然后又會被他一點點的關(guān)懷與愛護打破心門,繼而又再爭吵神傷,如此反復(fù),痛過了好,好了再傷。
心里是一陣陣異常壓抑的鈍痛,這樣的痛,這些日以來一直伴隨著他,
可是,哪怕這樣的痛再深再狠,他依然甘之如飴,能從頭感受一回她前世所受過的痛楚,這是上天給他的莫大恩典。
探出手細細地描繪她的輪廓,看著她一日比一日消瘦的臉,他便覺心痛難抑。
“爹爹、大哥、二哥,你們放心,我絕不會墮了喬家的威名……”極細極柔,卻又含著無限堅定的聲音在靜謐的喬府祠堂里回蕩,更像是尖銳的冰錐往他心上扎。
喬家的威名,就是為了這個喬家的威名,她將自己逼到了極處,幾度經(jīng)歷生死,將自己弄得滿身是傷。他多想上前將她摟入懷中,告訴她將一切交給他,喬府也好,崢兒也罷,不管什么,但凡她在意的,他都會為她守護著。
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他甚至連碰都無法碰到她。
他總說會接受她的一切怨恨,總覺得只要自己想,便可以彌補對她的虧欠,可以讓她回心轉(zhuǎn)意。甚至覺得哪怕他什么也不必多做,只將一切交由時間,她對自己的怨恨亦會慢慢消散。
可是,當(dāng)他親身感受前世她所經(jīng)歷過的一切,親身感受她是如何在愛恨怨惱的泥潭里苦苦掙扎,最終將自己愛一個人的能力徹底耗盡時,他才猛然醒悟,自己到底是有多自大,錯得有多離譜!
看著那個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傷她,一次又一次地將她的愛激起,再狠狠地打落塵埃,他憤怒,只恨不得上前去重重地扇他一記耳光,將他打醒,讓他好好地問一問本心,他到底喜歡的誰,心疼的是誰。
當(dāng)這些反反復(fù)復(fù)在他眼前上演,他已經(jīng)由最初的憤怒慢慢變成絕望與悲涼,這些都是前世他對她所做過的,心里那些如蝕骨之痛都是前世他給她的。
“娘娘還在哄大皇子睡覺,外頭之事……能瞞多久算多久吧。”年紀稍長的宮女悶悶地道。
“姑姑,想必是瞞不了多久了,皇上冊封的旨意已經(jīng)下了,這會估計已經(jīng)到……”另一名綠衣宮女憂心忡忡,話音未落,卻在看到一個身影出現(xiàn)時嘎然而止。
‘喬英淇’臉色微微發(fā)白,可仍是強撐著輕聲問,“什么旨意?皇上下了什么旨意?他要冊封誰?”
兩名宮女嚇得‘咚’的一下跪在地上,可就是不敢實言相告。
“說!”
“娘娘,您身子仍未回復(fù),可千萬要保重,大皇子還需要您的照看呢!”掌事宮女含淚勸道。
“本宮問你,皇上下了什么冊封旨意?”哪想到‘喬英淇’根本不理會她,只盯著另一名宮女厲聲問。
“皇、皇上下了旨意,要、要冊封余府小姐為妃……”小宮女又哪抵擋得住,嚇得哆哆嗦嗦,再不敢隱瞞。
‘喬英淇’身子晃了晃,良久,才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原來如此,本宮還道是什么了不得的,皇上登基至今仍未選秀,后宮空虛,也是時候該添人了。”
說罷,她一轉(zhuǎn)身,步履飄忽地進了屋。
趙瀚霆絕望地望著她,看著她跌跌撞撞地回到了里間,將宮人摒退后,猛地一口鮮血噴出,濺到他的身上,如烙鐵一般,將他早已痛得麻木的心灼出一個窟窿來。
稚子初生,妻子產(chǎn)后體弱,這個時候的他在做什么?他為了一個莫名奇妙的理由,將一名宮外女子大張旗鼓地納進后宮,狠狠地在她的臉上抽了一記大耳光。
這樣骯臟的他,有何面目去求她的原諒,有何面目將她強留身側(cè)!
所有的痛苦,都是前世他真真切切地給予她的,如今,便由他親自去品嘗,他只能站在一旁看著她的心一點點冷卻,那點存余無多的愛一點點消逝,可那個‘他’卻渾然不覺,照舊為了那可笑的理由去傷害她,最終,將她的愛徹底耗盡。
“皇后娘娘未免太過了,憑什么娘娘那一團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不,應(yīng)該是連人都稱不上的肉就要占著臣妾皇兒的位置,臣妾的皇兒才是二皇子……”錦衣華服女子憤怒質(zhì)問聲嘎然而止,原來竟是脖頸被人死死地掐住。
“放、放開,放開我……”女子極力掙扎,奈何因?qū)Ψ搅馓珡姸豢傻谩?
“余少芙,你若有不滿,大可去找趙瀚霆說去,鳳坤宮不是你能撒野之處!往日本宮不與你計較,倒讓你蹬鼻子上臉,覺得本宮可欺。本宮十六歲上陣殺敵,到如今整整十二年,死在本宮手上之人不計其數(shù),便是今日取了你性命,本宮也自信任何人也在鳳坤宮查不出半點痕跡!”喬英淇面無表情,掐住對方脖頸的手漸漸收緊,仿佛殺了眼前這寵冠后宮的貴妃娘娘真不過是捏死一只螞蟻。
“皇、皇上不、不會放、放過你的……”余貴妃臉色漸漸變得青紫,可仍是艱難地擠出一句。
“他又何曾放過我?可他又能奈我何?寄望一個你根本絲毫都不了解的男人,你倒也可憐得厲害。”喬英淇冷笑一聲,瞥向她的眼神帶著顯而易見的憐憫,手上力度漸松,最終讓余貴妃死里逃生般軟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可憐?要說可憐,我倒覺得你比這后宮當(dāng)中任何一個女子都要可憐,占著皇后之位又怎樣?皇上可曾對你和顏悅色過?”直到感覺呼吸順暢了,余貴妃才咬咬唇瓣,恨恨地道。
喬英淇呼吸一窒,須臾,冷冷地道,“他便是從不對本宮和顏悅色,可一個月里,上趕著到我鳳坤宮來的次數(shù)卻比往你處要多。況且……”
說到此處,她緩緩蹲下身子,素手捏著余貴妃的下頜,嚇得本就是強作鎮(zhèn)定的余貴妃小臉煞白,渾身更是顫栗不止。
“況且,也只有你們這些人,才會將這個本宮早就厭棄了的男人當(dāng)成寶……”
早就厭棄了的男人……
趙瀚霆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知道她說的全是真心話,這個時候的喬英淇,是真的已經(jīng)厭棄了他,長年累月的針鋒相對、惡言相向,再加上那個無緣出生的孩兒,哪怕她再愛他,到如今也徹底死心了。
二皇子,那個在他借故酒醉尋到風(fēng)坤宮的凌亂夜晚而孕育的孩子,所有人都說不出這個孩子是男是女,可是他就是清楚,清楚那是一個男娃,他與英淇的第二個兒子。他固執(zhí)地為他保留二皇子的位置,無論朝臣后宮如何不滿,依然我行我素。
可是,這又有什么用,又能改變什么呢?
柔和的燭光下,歪在床榻上的女子掩嘴咳嗽不止,突然間喉嚨里一股腥甜,她緩緩松開捂嘴的帕子,那鮮艷的血跡頓時映入眼內(nèi)。
“母后、母后……”一陣帶著濃濃喜悅的男子聲從門外傳來,她慌忙將染血的帕子塞進床板下的夾縫里,再連忙整整發(fā)髻,這才揚著慈愛的笑容,眼神柔和地望向大步跨進門來的兒子。
“母后,今日孩兒按您教的法子與小舅舅對弈,終于贏了他一回,小舅舅整個人都愣住了。”十三四歲的少年,長得眉清目朗,容貌雖與他的生父趙瀚霆甚為相似,卻比他少了幾分凌厲氣勢。
趙瀚霆定定地望著眼前這母慈子孝的一幕,想到不久前太醫(yī)那句‘油盡燈枯’,終忍不住悲從中來,大滴大滴的眼淚從他眼中洶涌而出。
他憑什么挽回她,憑什么讓她原諒自己?世間上怎會有他這樣的夫君,連妻子病重將命不久矣都不知道,還隔三差五跑來氣她。
眼淚止不住流出,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瞞過了所有人,人前依然端莊得體、凜然不可侵犯,對著兒子仍舊溫柔慈愛,只有夜深人靜獨處時,她才放任自己流露出脆弱的一幕。
終于,在一個飄著毛毛細雨的早晨,在后宮嬪妃向她盈盈行禮請安時,她再無法支撐起身子,轟然倒在鳳座上,驚叫聲響徹鳳坤宮正殿,良久,殿內(nèi)眾人散去,一切重歸靜謐,只留下那座孤伶伶的鳳座,尊貴榮華,卻極盡悲涼。
“……將骨灰灑入定河,順河水而去,長伴父母兄長,閱遍萬里江山。”滿屋的悲泣聲不絕,床榻上已處于彌留狀態(tài)的女子,臉上卻帶著歡欣的淺笑。
“母后,你不要拋下我,不要扔下我一個人……”跪在床前的少年,緊緊地握著她越來越冷的手,哽聲懇求。
“若有來生……”女子瞳孔漸漸渙散,聲音越來越弱,最終融入屋內(nèi)的悲泣聲中,遍尋不著。
趙瀚霆心如刀絞,眼前的一幕幕漸漸化為虛無,只留下那久久不絕的悲泣,不斷在他耳邊回響。
他緊緊地捂著心口,任由臉上淚水肆虐橫行,他聽到了,聽到她最后那句話。她說,‘若有來生,愿無愛無恨,平庸一生。’
她由始至終,從來不曾說過‘永不相見’那般的狠語,可是,他寧愿她真的說過那句‘生不同寢,死不同穴,黃泉路上,永不相見’,至少,那代表著她對他仍有一絲的感覺,哪怕這種感覺無關(guān)乎愛與否。
他負了她一生,又有何面目去求她的下一世,他本應(yīng)以命相抵,償還她一世的錯愛。
***
“你胡說什么,明明是你醫(yī)術(shù)不濟,卻說什么我兒不愿醒來!”突然沖過來憤而指責(zé)的趙夫人,生生將正與趙瀚楠說著話的老大夫嚇了一跳。
“娘,你冷靜些。”趙瀚楠忙上前扶著她,柔聲勸道。
“你讓我如何冷靜!我兒瀚霆,壯志未酬,鴻圖未展,如今不過經(jīng)歷小小的挫折,又怎會生無可戀!”趙夫人厲聲喝道。
“夫人,并非老夫胡言亂語,二公子脈搏……”
“住口!我的兒子,絕非以死逃避的懦弱之徒,你給我住口!”趙夫人怒目圓瞪,咬牙切齒地喝止。言畢,用力推開扶著她的長子,頭也不回地沖進了屋里。
趙瀚楠望著她怒氣沖沖的身影,許久之后,長長地嘆了口氣,回過身來朝老大夫歉意地拱拱手,“家母情急,言語若有冒犯,還請先生莫怪。”
“不敢不敢,夫人只是一片慈母之心。況且,真論起來,也確是老夫?qū)W藝不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