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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御書房出來,風寧路覺得自己的腦子里亂糟糟一團。她就記得祿壽笑呵呵接了司寇崇瑞的那句話:“哎,可不是?皇上記得還清楚呢。”打后的她就只剩云里霧里。
唯一清楚的是:似乎……司寇崇瑞已經知道陸允的身份了。那司寇宇錚知不知道?
司寇宇恒說過,司寇宇錚八成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記憶可能也是司寇宇錚給她抹去的。現在她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有之前的記憶,但這并不能證明司寇宇恒的前半句話也是錯的……如果他已經知道了,還把自己一直帶在身邊,又是為什么?
風寧路想問,但是問不出口。這一個問題把她的腦子塞得滿滿的,也沒去聽陸允和司寇崇瑞都說了些什么,只是抱著膝蓋坐下:她的來歷的謎解開了,可是她周圍的謎團并沒有因此而消散,她也還沒能從這個錯綜復雜的圈子里脫出去。
風寧路把臉埋進手臂間的那一刻,她沒看到陸允的身形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這個時候不該分神,陸允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抽了這幾步路的空來看風寧路這一眼。手朝著風寧路伸出去兩寸,耳邊已經傳來小宮女的聲音:“風姑娘請在此稍候。”垂下眼睛,陸允收回手,飄渺的影子眨眼的功夫便從風寧路跟前消散而去。
“民女叩見皇后娘娘。”陸允在亭外盈盈跪下。
亭子里一角正茜素紅染金宮裝裙擺襯著亭外忍冬青墨綠的葉子,是世間獨一份兒的濃厚艷麗,正正合了皇后的身份,世間獨一份兒的尊貴榮耀。
“免禮。”馮皇后輕輕一抬手,亭子里的侍從悄無聲息退出去,只留下許知芳一人侍立在她身后,“來。過來坐下,陪本宮好好說說話。”
馮皇后的一側擺了個繡凳,陸允謝過恩。上前斜簽著身子虛坐了,理一理裙擺。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置得穩當。
“瞧著真是個可人疼的。”皇后伸出手,兩根手指點著陸允的下巴稍稍往上一抬,笑言,“難怪老七和恒兒都這么疼寵你。”
“民女惶恐。”陸允下巴上還點著皇后的手指,只能保持著身體一動不動,垂了眼答話。
“老七放了話,說是想娶你。為此跟皇上鬧得不可開交,惹得皇上發了好大的脾氣。皇上前些日子身子不太爽利,原本吃著藥已經好些了,這一氣之下。之前的藥算是白吃了。”馮皇后收回手,撫了撫指甲上涂得精細的丹蔻,細聲細氣地說了這么段話,然后嘆了口氣,說得滿是無奈憂愁的話。不知為何,聽進耳朵里卻似乎有別的味道。
陸允沒有接腔。
馮皇后又道:“雖說老七中意你,可這兒女之事,也不是說誰中意了誰就皆大歡喜,總得講個兩情相悅不是?本宮叫你來。就是想問問你的意思。”
陸允聽罷微微一笑:“旦憑娘娘安排。”
“哦?”馮皇后挑了個尾音,一雙美目斜睨過來,“這么說來,如老三所說,你也喜歡老七咯?”司寇宇恒找到她,替陸允求一個恩典,請她準了陸允跟司寇宇錚的婚事。她本來也打算這樣做,這件事原本于她而言只好不壞,但現下卻不是這樣了。司寇宇恒是她看著長大的,她如何看不出司寇宇恒說那話的時候心中另藏了想法?這想法,就是壞處……
陸允起身轉到馮皇后前面直直跪下:“娘娘明鑒。阿lu的心意如娘娘所知,從未變過。”
“阿lu?哪個lu?”
陸允看一眼許知芳,后者默默地垂了眼,馮皇后就道:“你旦說無妨。”
陸允吸一口氣:“‘鴻漸于陸’的‘陸’。”
馮皇后頓了一會兒才復又開口:“是么?可我怎么聽說,是‘艮為徑路’的‘路’?”
阿陸喜歡的是司寇宇恒,阿路喜歡的是司寇宇錚。她知道的是阿陸的心意,卻不知道阿路的想法。馮皇后微垂的眼眸里,目光中帶了剌:“老七確實是個出色的。難怪這么多姑娘心系于他。”多你一個也不出奇。
沒有得馮皇后同意,陸允抬起眼睛,一瞬不瞬地望進馮皇后眼中:“娘娘可曾聽過佛家八苦?”
馮皇后聞言皺了皺眉頭:“此言何意?”
陸允一笑:“阿陸命不久矣。”
一句話讓馮皇后原本微瞇的眼睛猛地張開:生、老、病、死、怨憎會、五陰熾盛、求不得……愛別離……
陸允淚盈于睫,展顏一笑,美勝梨花枝頭凋零。馮皇后閉了閉眼睛,起身托了陸允的手:“起來吧,你的心意,本宮知道了。”
執著陸允的手坐下,馮皇后想了想:“難道沒有法子了?”
陸允搖搖頭:“有,但是不能有。”
“為何?”馮皇后有些意外,螻蟻尚且偷生。
“因為殿下不能有弱點。”
陸允眼中的決然之色令馮皇后一怔:陸允所說的弱點,便是她之前所想到的壞處。
女人吶,再柔軟的性子都好,為了自己喜歡的人便可變得堅如鐵石,再溫善的心腸都好,為了自己喜歡的人便可變得狠絕無比……如果面前有一千枚針,就寧愿把它們都吞了,就寧愿把自己撕碎了鋪在針上面,也不愿一枚扎在自己心愛的人身上……婉婷,你看,這孩子跟你一樣傻。馮皇后的眼角一燙,閉上雙眼抬起下頜,讓已經到了眼角的那滴淚流回去。
“好孩子,是本宮錯怪你了。”皇后拍拍陸允的手,至此聲音中才有了切實的溫度。
“娘娘言重了。”陸允抿了抿嘴唇,“阿陸有一事相求,方才阿陸與娘娘所說的事,還請對殿下保密,哪怕是以后……”
“本宮知道。不會枉費了你一番苦心。”馮皇后笑了笑,掏出帕子將陸允眼角的淚痕沾去。
“多謝娘娘。”陸允笑了笑,話鋒一轉。“是了,方才來見娘娘之前,阿陸還見了皇上。”
“噢?”皇帝召見了陸允的事。馮皇后當然知道,也好奇皇帝都跟陸允說了些什么。只是在弄清陸允的真實想法之前都不便問及,現下她已經確認了陸允的心思,陸允又主動說起這件事,當然是最好。
“皇上看起來……氣色確實不好,說不兩句話就會咳幾聲。”陸允邊回憶邊道,“皇上先是跟阿陸閑話了幾句,然后便說起七皇子殿下的婚事。道現下因著七皇子殿下胡鬧,令朝中大臣對他多有不滿。說且不論天家有天家的規矩,人各有命,也就各有自己的本分。叫阿陸好好規勸一下七皇子殿下。”
“唔。”馮皇后點點頭,“他這也是提點你。”說話間眼底戾色一閃而過:難怪他任憑大臣磨得耳朵起繭也遲遲不肯立下詔書。
“阿陸聽聞,付參政將與三殿下結親。有他支持,又有朝中對七殿下的不滿之聲,三殿下現在應該是處于上風。”陸允緩緩道來。
“確實如此。但是皇上還沒對老七死心。”馮皇后皺起眉頭。“現下老七是還在由著性子地胡鬧,可也保不準哪天他突然間就開竅了。”這事一天沒定下來,她就一天不得安心。
“嗯,阿陸能盡綿薄之力的時間也不過再三日功夫而已。”陸允嘆了口氣。
“三日?難道……”馮皇后驚疑不定地看向陸允。
“沒錯,三日。三日后便是阿陸的大限之日。”陸允點點頭。證實了馮皇后的猜測。
只有三天……馮皇后的眉心緊緊地擰了起來。三天能做什么?
“娘娘,恕阿陸妄言,假如……皇上沒能立下儲君,那皇位繼承者會如何選出?”陸允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
“由宗親……”隨口答了一半,馮皇后的眼睛驀地瞠圓,撐著座椅扶手攸地瞪向陸允:“你是說……”
“阿陸心系殿下,奈何皇上不允,硬要將阿陸與殿下拆開。”陸允看一眼馮皇后,起身再在馮皇后面前跪下,幽幽地開口,“娘娘可否將阿陸留在宮中兩日?”
“你是想……”馮皇后的眼睛一瞇,眸色沉如淵極。
“娘娘,阿陸無牽無絆,又是將死之人。有些事由阿陸來做,再是適合不過。”陸允平平看進馮皇后的眼睛,讓她看清自己眼中的篤定和堅決。
“可是你不是想……”殺了司寇宇錚替家人報仇么?馮皇后掩在袖子里的手緊握成拳,指甲刺入掌心而不自知。陸允的提議,實在讓她心動。但她必須確保此事萬無一失……
“娘娘覺得,世間至殘酷之事為何?”陸允忽的勾唇一笑。
馮皇后愣住,半晌后突然笑了出來,直笑得不可自抑,好一陣子后才勉強止住笑,拉著陸允的雙手將她牽起來:“陸家的女兒,果然聰慧。你姐姐當年當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頭,現下看來,你是尤有過之。”
“阿陸愧不敢當。阿陸只是想盡最后一點力,既可替家人雪恨,又可替殿下將路鋪得平些。奈何阿陸時日無多,能力有限。再往后,便要靠娘娘和付參政多費些心了。”
“那是自然。”馮皇后拍拍陸允的手,轉向身后唯一侍立的許知芳,“帶阿陸去安頓好住處,另外傳話下去,就說本宮極喜愛阿陸,要留她在宮中多住兩日。”
許知芳聞言頓了頓,恭謹地應了聲“是”,上前朝陸允屈膝一福:“阿陸姑娘請隨我來。”
“有勞女官姐姐。”陸允還了禮,隨著許知芳走了兩步又停下,轉身沖馮皇后道:“娘娘,阿陸還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
“錚王府里有個女官,名叫青冉,似是對阿陸已有疑心,對阿陸幾番刁難阻礙。雖然阿陸暫時穩住了她,但就怕萬一她節外生枝惹出什么麻煩……”
青冉?她記得有這么個人,當初在柳新柔身邊頗得臉。后來司寇宇錚出宮建府的時候把她帶了出去。馮皇后微微一笑:“知芳,去接青冉進宮來,就說本宮有話要問她。”
“多謝娘娘。阿陸告退。”陸允盈盈一福,后退三步,轉身離去。
許知芳帶著陸允到了花園門口,吩咐門口的小宮女帶她去安歇,自己便轉回了馮皇后處:“娘娘……”
“你可是覺得我太輕信她了?”馮皇后喝了口茶,將茶杯端端正正地擺在自己跟前。
許知芳垂了頭:“沒牽絆,也就意味著沒有拿捏之處……”
“你是個謹慎的。”馮皇后起身,掐了一片忍冬青的葉子在指尖轉來轉去,“只是有時候,有些事,也不能一味只是謹慎。該進一步的時候,總得進一步。”
“是。”許知芳知道多說無用。她跟了皇后這許多年,皇后的脾氣她知道,何況皇后素來不是個有勇無謀的,她許知芳的謹慎,說來還是從皇后身上學來的呢。只是這次事關重大,她心里把不住譜,是以多了這一句嘴。
“怎么,可是還有什么話要說?”馮皇后轉過頭。如許知芳了解她,她也了解許知芳。
“關于青冉的事……婢子覺得她大抵是為了私怨。”許知芳微微皺了皺眉頭,覺得陸允有些太睚眥必報了,總讓她心里有些許不安。一個決意赴死的人,還有功夫在意這些過去的刁難阻礙么?
“我倒覺得沒什么不好。”馮皇后一笑,“如果她不是個記仇的,又怎么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再說,她為恒兒所做的這些,我就拿一個青冉送她個人情,有又何不可?總是要先把前事了結了,人才能專心做接下來的事不是?而且她說得沒錯,事到如今,容不得半點差錯。”
“是婢子淺薄了。”許知芳自嘲一笑,“婢子這就去接青冉。”
你不是淺薄,是太心善。馮皇后看著許知芳的背影,輕輕闔上眼睛,臉上完美無缺的面具現了一絲裂痕:她記起自己小時候為自己養的兔子死了而哭了好久。是從什么時候起,她可以如此輕描淡寫地把人命當籌碼拋來擲去?
陽光不知何時暗了下去,空中兀地響起一聲炸雷。馮皇后驀地睜開眼睛,望一眼烏云密布的天際,紅唇微動:“暴雨將至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