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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爾良公爵的馬車在凡爾賽宮廣場前緩緩停下。一直閉目養神的他本以為該下車了,睜眼才發現離金碧輝煌的大門還有一段距離。
正春風得意的人是最難接受波折的;他的圓臉上顯出不悅來:“怎么停下了?”
“公爵大人,前面有馬車正在進宮。”
這種時候進宮的馬車?他心中納罕,傾身低頭,瞇著眼睛往那輛馬車細看過去。被攙扶著走下馬車的,是他熟悉的面孔——還是個沾親帶故的。
“歐馬勒公爵?”
歐馬勒公爵雖然沒有繼承權,但從血緣來說還更靠近老國王——他是太陽王的孫子,而路易十五是曾孫。如果父親的繼承權沒有因為私生子的身份而被貴族拒絕承認,他的繼承權將會排在奧爾良公爵前面;因為奧爾良公爵是史上著名的菲利普親王(太陽王的弟弟)的孫子,并非太陽王后裔。
歐馬勒一直獨身,平常不怎么在凡爾賽宮活動,更喜歡在自己的達內特城堡過悠閑日子,為人樂善好施,享有很高聲譽。
排班論輩,歐馬勒還是路易十五的叔叔;如今他聞訊趕來,本來是義理之中;卻讓奧爾良的興致猛然跌落。
假如歐馬勒只是來盡一盡親人的義務,那倒沒什么;就怕他是來插手攬權的;倒不是說奧爾良公爵就壓制不了,但總歸是一顆礙眼的釘子。
壓下心頭不快,奧爾良開始埋頭盤算,在萬一的情況下,怎么把對方排除在外。
國王的會議室旁,牛眼廳外,滿是交頭接耳的貴紳貴婦。
不少人平日就住在凡爾賽宮,一得到國王病倒的消息,就爭先恐后地擠到這兒表忠心。他們沒有資格進入國王的房間,只好在外圍探頭探腦。一夜過去,不利的傳言已經飛進幾乎所有人的耳朵,這下他們有些懵:老國王可能不治,王儲也可能再回不來,他們的忠心要表給誰看?
但誰也不敢走。哪怕是回去休息,也不得安寧;萬一在這眼睛一閉一睜之間,王座上就換了個主人呢?
奧爾良的兒子沙特爾也在人群中。他了解的消息比旁人多,在浮躁的人群中頗顯沉穩。奧爾良只匆匆看了他一眼,就轉身走向國王的寢室。
重頭戲在這兒——奧爾良臃腫的身體幾乎在微微發抖。
再有幾步,就到了他長久以來渴望的時刻。從牛眼一樣的天窗落下的,仿佛是名為夢幻的圣光。那扇有魔力的權力之門,就在他面前,敞開懷抱,任他踏足。門口衛兵大聲通報他的名號,而他禁不住想象,再過一些時候,他們通報就不只是公爵,而是國王。
然而,一只腳才踏進去,他就發覺,這個夢跟他預計的有些不一樣。
如果說門外是個吵吵嚷嚷的馬戲團的話,門內也差不多是個小聚會了。
一些他預料的人在,一些沒有預料的人也在。
歐馬勒公爵之比他快一步,低聲向蓬切瓦公爵詢問著什么。
很好,所以這一對堂兄弟是都要摻和進來了?
與歐馬勒相同,蓬切瓦也是太陽王合法私生子的兒子;兩人的父親是同母兄弟,所以兩邊頗為親近。路易十四當年登記合法的那些私生子,如今也只剩他們兩個子系后代還活著。
雖然奧爾良與蓬切瓦聯姻,結為親家——沙特爾的妻子就是蓬切瓦的女兒——但在蜘蛛網一樣的歐洲王室聯姻網面前,這可不能說是牢靠的關系。
有蓬切瓦這兩人在,奧爾良這次進宮,話語權就削弱不少。
“奧爾良公爵,你到得可有些遲了。”
一道刺耳的聲音響起,像是在敲他的腦袋。
奧爾良顧扭著臃腫的身子轉身看去
——孔代親王?
孔代同屬波旁家族,是王室血親(dusang);這個頭銜分別可以追溯到亨利四世,祖上頗有幾位名將,其中最有名的莫過于活躍在路易十三、路易十四時期的大孔代(即第四世孔代親王),21歲一戰成名,躋身17世紀歐洲最偉大的將領之一,戰功赫赫,頗受太陽王忌憚。
如今的八世孔代親王雖然暫時沒有父輩的光彩,但正值壯年,只要時機合適,未必沒有在宮廷一展身手的可能;畢竟他的父親也曾在路易十五年幼時攝政——為了讓王室盡早產下繼承人,防止王室繼承權旁落奧爾良家族,孔代七世還一手操辦了路易十五和萊辛斯卡王后的婚姻。
兩家同樣也有聯姻——奧爾良公爵的女兒與孔代親王的兒子在三年前剛剛結婚——但此時孔代不咸不淡的態度完全沒體現出親善之情。
站在他旁邊的,是孔蒂親王。
孔蒂是波旁-孔代家的一個分支,同樣以戰功聞名。如今的頭銜擁有者、孔蒂六世也不是省油的燈;軍功卓著,曾經是波蘭國王的候選人,也曾因為得不到軍事指揮權而大發脾氣,敢跟老國王對著干,現在是反對莫普改革的領頭羊之一;寂寞平靜這樣的詞仿佛不存在于他的詞典中。假如他希望趁著此次機會尋求更多權力,也絕不奇怪。
奧爾良維持著笑臉打過招呼,心里咒罵連連,面對艾吉永時候,臉色就不禁有些難看了。
到底是怎么辦事的?這些閑雜人等,凡是有王室血統的,都放了進來,難道還想開個舞會?人人都插上一腳,他要怎么進行接下來的計劃?
艾吉永也滿腔怒火;僅僅是長久以來的隱忍功夫,維持著他撲克牌一樣的表情。
他怎么會想到,那個才十七歲的王儲妃,竟然會使出這么一招來?
眼見情況不妙,她就干脆把水給攪渾了;不管有野心、沒野心、有能力、沒能力的,只要能排的上號的,就通通叫來。有這么多人在,奧爾良的威望又不足以服眾,無論想干什么都使不出全力。
瑪麗輕聲一咳,原本就壓低的交談聲都停了下來,一道道目光朝她集中。在太陽王的設計下,法國宮廷的等級順序被嚴格地設定好,尊就是尊,卑就是卑。盡管瑪麗是這個房間里年齡最小的人,但因為丈夫是王儲,所以是最為尊貴的——除了還躺在床上的老國王外。她講的話頂不頂用是一回事,明面上還是必須受尊重的。
她首先建議大家到隔壁會議室中議事,當然,出于不叨擾國王的考慮,所有人都點頭同意。只有杜巴利因為沒有資格,而被留在了國王的寢室——這也是她本人一心希望的。
“想必眾位閣下都知道這兩天的凡爾賽發生了什么,這些可怕的不幸是多么突然,我幾乎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幸好天佑法蘭西,還有眾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可以依靠。您們不是王親貴戚、就是國之重臣,每一位的意見都是寶貴而值得尊重的。”瑪麗鄭重宣布,“今天請眾位齊聚一堂,就是希望能集合大家的意見,討論下一步該怎么辦。”
艾吉永立刻提出:“我建議,議事過程應該有一位主持大局的人物,他負責整合意見、并作出最后決定。”
“有道理,”瑪麗點點頭,“那么請大家先討論一個人選吧。請自由提名。”
“我認為這不需要討論;普羅旺斯伯爵和阿圖瓦伯爵都太過年輕,理應由順位其后的奧爾良公爵擔綱此重任。”艾吉永幾乎已經顧不得表現得太過直接了;哪怕慢上一點,都可能被心思靈活的王儲妃擾亂。
“您的意思是只有奧爾良公爵才有資格,其他人連提名的必要都沒有嗎?”
艾吉永幾乎沒忍住想往瑪麗狠狠瞪上幾眼。與此同時,幾道略為不快的目光,也都射在了他臉上。
“我不是這個意思——”
個性最直接的孔蒂親王打斷他:“奧爾良公爵還是太年輕了。需要年齡更大的人,更穩重些。”
雖然奧爾良已經48歲,但跟56歲的孔蒂比起來確實小了。
奧爾良暗自冷笑,面上還是一副好說話的和氣樣子:“是的,還是像您這樣年紀大一些的更有經驗——”
不出他所料,立刻有人提出反論。孔代親王才37歲,可不太喜歡被人看扁。
很快,這些平日里就不怎么和氣的親戚們,就開始了指桑罵槐的嘲諷,接著又變成了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
艾吉永這回是真的瞪了瑪麗——她的目的完全達到了。
艾吉永和奧爾良需要的是盡快做決定——無論什么決定都行,讓普羅旺斯伯爵代替失蹤的路易成為王儲也好,或者任命一個攝政王也好,都要快。而瑪麗需要的就一個字,拖。只要王儲能找回來,無論老國王是生是死,都不會再影響大局。
還有什么比讓一群不齊心的人在一起討論,更能拖時間的?都說“集思廣益”,但只要過程設計得稍有那么一點不合理,民主決策就是世界上最沒效率的決策方式。瑪麗甚至不需要去操心討論的結果,因為一個能被所有人都接受的方案,必定是平庸的方案——也是基本不改變現狀的方案。
即便沒有后世總結的管理學理論,艾吉永依靠本身的從政經歷,也能猜到走向,所以才急匆匆地想要加入一個主持者,定個調子,以免真的發生一輛馬車被八匹馬從不同方向拉扯的局面。然而瑪麗的一句調撥,讓他的最后努力也付諸流水。
其實,從最開始瑪麗表面上不甘心地接受了艾吉永“召奧爾良進宮”的建議,私底下卻讓郎巴爾和諾阿耶把其它王室血親也找來的時候起,這個局面就已經注定了。一旦這些人分得了哪怕一點的話語權,要想收回去,就需要極大的外力;而艾吉永作為上任不到四年的首相,還沒有這種力量;假如舒瓦瑟爾在,或許還有可能。
瑪麗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能想到這個主意,還多虧了郎巴爾——蓬切瓦公爵就是郎巴爾的公公。
幾位“成年人”口水戰打得如火如荼,她這個小姑娘也沒啥事了。她打算找個借口開溜;路易下落不明,她得盡可能動用一切力量找到他。
正準備起身告退,從隔壁間國王寢室傳來的大聲驚呼,蓋過了他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