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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被告不是貴族,而是平民,事情會容易很多。抓進去,嚴刑拷問,總能打出更多證據來,沒有都能打出有。
既然不能直接打高貴的侯爵大人,那么打打侯爵身邊的平民總是可以的。
羅伯斯庇爾跟著勒努瓦,連夜突審被受賄局長指認出來的管家。勒努瓦猜測,既然賄賂警察的事是讓管家代勞的,說不定購買□□的事他也知情。
羅伯斯庇爾一個學生,哪怕以往給人出的主意有多陰毒,或者思考方式多冷酷,那都是想想的事;頭一回看到紅果果的暴力現場,內心遠沒有看上去那么平靜,吃飯的時候一回想那血淋淋的場面,差點要吐出來,完全沒了胃口。
嚴刑拷打之下,得出來的供詞卻非常不利。
管家一口咬定侯爵夫人是病死的,賄賂巴黎警察則是他背著主人一手操辦的,為的是一勞永逸地阻止米婭對主人的詆毀。
“我確實不該用這樣的方法,但出發點是好的,再說最終也沒有成功。”
管家硬氣得很。無論怎么拷打,他半個字都不改口,供詞像是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一樣,翻來覆去只說那幾句。
勒努瓦甚至能聽到管家內心在想什么:要是他的主人罪名坐實被處死,即便他能活下來,也會被侯爵家人弄死;假如咬牙挺過這一關,侯爵沒事,他被判了刑,侯爵可以想辦法撈他出來。
“你以為會這樣?我不知道埃佛瑞蒙德侯爵給你承諾了什么,”勒努瓦冷笑道,“但是,難道你不覺得,讓你永遠消失比救你出去要保險得多?”
對方卻像是什么也沒聽到,怎么也不改口。
羅伯斯庇爾在一旁,用手帕捂著口鼻,小聲嘀咕:“恐怕他已經心存死志了吧——只要侯爵照顧他的家人,他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勒努瓦瞥他一眼。在他的警察生涯中也多次碰到過這種情況,就狠了心往死里弄;安逸時下的決心,真的死到臨頭了,又有幾個不動搖不恐懼?當然,也有那些堅定地挺到最后的,真的不小心弄死了,也只好因為缺乏證據而把卷宗塵封起來,當成懸案處理。
可這回不能把人打死——這個案件受到這么多關注,要是拷問弄死了一個證人,誰知道會不會發生什么意想不到的轉折?
“這可真不夠順利的……”
羅伯斯庇爾小聲的感嘆被勒努瓦聽到了。后者不動聲色,教訓道:
“這不叫不順利。”
他一副倚老賣老口氣。
“真正的不順利,是法警跑來跟我們搶。”
警察負責執法和調查,檢察官起訴,法院審理,這是后世各國通用的流程;因此法警基本上只負責維護秩序、查封或凍結、保護或押送、執行死刑之類的工作。
此時的法警則是隸屬高等法院的一支隊伍,時常因為訴訟案子,被法官派出去調查,跟警察撞在一塊兒是常有的事,兩邊關系很不好。
勒努瓦看了年輕后輩一眼,問:“好了,你是王后派來的人,你有什么建議?”
羅伯斯庇爾還真的有。
開庭審案的那一天,凡爾賽宮外涌來了至少三五千個看熱鬧的人;后來報紙形容,全巴黎的人都在熱切等待來自西南邊的最新消息。
庭審被特意安排在海格力斯廳——就在凡爾賽宮一樓北翼邊上,連接國王套間和王室教堂的地方。它因頂上一幅巨大的《海格力斯的飛升》而得名。這原先是一個舞廳,不過路易十六發現以它的大小和方位,當做大接見廳正合適。
在瑪麗的勸說下,路易放棄了親自當法官的想法,夫婦倆以旁聽的身份出席,斜坐在一側上首;擔任此次庭審法官的莫普坐在中間。另一側的坐席則是宮廷大神父蘭斯大主教。
離法官約十米的地方,就是法庭辯論展開的地方。有證人席、控辯雙方坐席,用臨時加的木欄隔開;再下首一些,則是被特意邀請來的眾多旁聽;其中包括來自三個階級的人——其中第三階級來的是實業家和商人。
普通庭審,維護秩序的是法警,這次則由凡爾賽的衛隊負責。腰板挺直的士兵大喊一聲“國王、王后駕到”,大家就都安靜下來。
眾人行李完畢后,法務大臣莫普向國王請示,得到許可,宣布庭審正式開始。
“律師神前宣誓。”
向著蘭斯大主教,侯爵請來的律師向上帝宣誓。這個儀式至少可以追溯到五百多年前,原本只用在法國部分地區的宗教法庭,后來逐漸流行整個歐洲。據認為日內瓦宣言除了參考了希波克拉底誓言外,也參考了當時的律師宣誓。
被形式主義拖得不耐煩的觀眾們,終于在兩個主人公出場之時振奮了精神,各個都前傾身體,伸長脖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據說英勇忠義的米婭和心狠手辣的侯爵。被特邀旁觀這次庭審,是天大的榮耀,回去之后他們都擔負著向家人和朋友描述所有細節的使命,此時恨不得多長一雙眼睛,同時不遺余力地送上歡呼——對米婭——或噓聲——對侯爵。
沒工夫瞎想了。他宣布,先由起訴方陳述事由。
勒努瓦念草稿時,坐在他身旁、有些無聊的羅伯斯庇爾,讓視線在觀眾席中逡巡一番。很快,他就找到了他的朋友小布羅意。兩人心照不宣,相視一笑。
辯方律師也起身陳述:他的辯護請求是,無罪。
觀眾席嘩然,議論紛紛,偶爾傳來幾句罵聲。
接著,證人米婭上臺作證。
證人同樣要宣誓一番。至于陳述的內容,和之前向瑪麗講述的那些并沒有什么變化,不過對有些觀眾來說可能有些新鮮——經過各種口耳相傳添油加醋,米婭的故事已經被傳成了各種版本。
“證人,”中途莫普打斷了一次,“關于侯爵實施賄賂迫害你的事,是另一個案子,將會擇日再審。你只要把重點放在侯爵夫人被謀殺一案就可以了。”
觀眾席傳來陣陣反對的噓聲。這是一場難得的大戲,怎么能允許演員不說完臺詞?
莫普幾次讓他們安靜,都沒有效果;有心殺雞儆猴,偏偏今天負責守衛的是國王衛隊,他無權指揮——那對尊貴的夫婦說只旁觀就真的只旁觀,半句話也不說。
莫普鐵板一樣的臉面下,已經有了一絲不耐煩。當年路易十五的想法姑且不提,公正高效是莫普改組法務系統的初衷之一,但這次的案件顯然離這三個詞很遠。國王夫婦和公眾的有傾向性的關注,是對公正的妨害;而庭審現場的閑雜人等變多,也會影響效率。
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朝王后瞥了一眼。
昨天他收到的那個東西,是王后的貼身侍女送到的;那是一塊黑色布條,印著兩雙閉上的眼睛;他很快意識到這是用來蒙住雙眼的——王后在暗示他,這個案子只需要客觀中立,無需偏向任何一方。
但這到底是王后自己的意思,還是她代表國王傳達的意思?如果是后者,那么事情就好辦多了。
一不做二不休,他一拍桌子:“衛兵,給我找出聲音最大的人,轟出去!”
話音剛落,人群就安靜了下來。雖然衛兵沒動,但他們可不敢以身去試法務大臣的決心。
庭審繼續。
米婭便把巴黎之后的部分省略,重點講了在侯爵府上的所見所聞。
“辯護方律師有什么要說的嗎?”
從假發套下露出的華發就能看出這人的年紀不輕。他在巴黎執業已經有二十多年,經驗相當豐富。他摘下眼鏡,起身問:
“請問這位證人,侯爵夫人發病前的下午發生的事,你還記得嗎?”
“反對,跟案件無關。”
“既然是發病前一天的事,那怎么能說無關?”
“反對無效,請證人回答。”
米婭看了一眼起訴方的席位。假如事先沒有得到那個年輕律師學生的提醒,面對這個問題,她恐怕就會亂了手腳。
“發病前一天?請允許我回憶回憶……”
“需要我提醒你嗎,證人?”律師冷笑著。
“不,我想我的記憶力還不錯……”她頓了頓,“難道你說的是侯爵和侯爵夫人吵架的事?”
律師臉色一變:“我說的是侯爵把你訓斥一頓的事!”
“啊,是有那么一回事,”米婭嘆著氣,“后來夫人過來維護我,侯爵還氣頭上,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了。”
老律師早就知道這一場仗不好打,但沒想到對方會在輿論占優的情況下,還準備得這么充分。有人事先預料到了辯方會拿米婭和侯爵之間有過的所有過節做文章——好證明米婭對侯爵懷恨于心,蓄意污蔑——于是反將一軍,讓米婭趁機先指出侯爵夫婦倆吵架的事。
老律師沒有給米婭進一步發揮的空間:“你是不是經常被侯爵訓斥?”
“任何仆人都難免有這樣的時候。”
“你避而不答,是因為答案是‘是’嗎?”
“……”
“聽說控方找了侯爵府上其他仆人來作證,是與不是問一問他們就知道,你為什么遲疑?”
“我沒有遲疑,”米婭靈機一動,回嘴道,“我只是在想‘經常’的定義是什么,一個月一次,一個禮拜一次,還是一天一次?”
“好,那么你回答我,侯爵訓斥你的頻率是多少?”
“……每個禮拜都有。”
“這就是我說的經常。”律師得意地說,“能夠讓人產生恨意的‘經常’。”
“反對!所謂‘恨意’只是辯方的臆測。”勒努瓦盡力補救。
“反對有效。”
然而海格力斯廳內一片沉死寂——有些話一旦說出來,就再也收不回去,被反對也沒用。
米婭走下證人席的時候,表情有些沮喪。明明已經提醒過了,她還是沒鎮住——她朝羅伯斯庇爾投去內疚的眼神;后者沖他點點頭,臉上既無責怪也無憂慮,一派鎮定。米婭心下稍安。
接下來依次站在證人席上的,是侯爵府另外兩個仆人。
勒努瓦盤問的重點是侯爵的外遇和債務情況,以及夫人發病期間、特別是最后一天吃的食物,是不是侯爵親手喂給夫人的。
辯護律師的重點則是侯爵與夫人長期以來的關系(并不是,兩人相處平和,但很少吵架),以及侯爵和米婭的關系(是的,侯爵經常責罵米婭)。
沒有更多爆料,觀眾昏昏欲睡。
直到衛兵搬進一個長木桌,擺上玻璃杯、玻璃瓶、酒精燈等物品。
大家各個來了精神,知道傳說紛紛的那場重頭戲來了。
萬眾矚目的詹納醫生,即將作為庭審歷史上的首個專家證人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