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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會通常是在國王臥室旁的小會議室召開的;今天的特別會議卻是要來三十多人,小會議室立刻就顯得不夠用了;國王便讓人整理了海格力斯廳——這也是先前那樁□□毒殺案公開審判的地方。
一開始,在國務秘書的維持下,眾人還能按著順序一個一個地發言;后來,有性情急躁的人忍不住頻頻打斷、反駁另一方的發言,阻止了幾次,就再也沒有效用了——相互打斷、相互駁斥,內容也從討論議題變成了互相指責、互揭老底。
“你欠了100萬里弗爾的外債,至今沒有還上!這種背信棄義的人說的話半個字也不能聽!”
“閣下就好到哪兒去?連你妻子都受不了你的人品,搬回自己買的莊園去單住了!”
“請謹言慎行!不要把正式討論演變成無聊的低級謾罵——”
“哈!你是在說誰低級?上回在明登作戰,是誰狼狽地從馬背摔下來,還是我好心扶起來的?”
整個海格力斯廳成了人聲嘈雜的集市。還沒有人動起手來已是萬幸——也維持不了多久了。這兒超過一半以上的人,一輩子也沒干過別的正經事,只會打打殺殺。
路易十六的表情從煩悶變成了驚訝,又變成了興味。難得看到這些人集體出丑,反正火也燒不到他身上,他端坐旁觀倒也興致勃勃,如果此時有爆米花,他恐怕會命令侍從弄一桶來。
瑪麗原想出聲做點什么,轉念一想,一團混亂對拖延更為有利。
著急的是奧爾良公爵。
也顧不得韜光養晦,站到眾人面前,瞪著眼睛,怒火從胸腔發出:“通通停下!這是在陛下面前!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他身量寬大,中氣十足,聲音洪亮,頓時把眾人給鎮住了。
等紛紛請罪過后,場面就靜了下來。
奧爾良公爵向國王提議:“不如讓大家按照自己的支持的觀點分開站。認為應該派兵的站在左邊,反對的站在右邊。”
瑪麗不由暗笑:“□□”和“□□”倒是無意中出現了。在大革命的三級會議中,第三階級坐在左邊,第一、第二階級坐在右邊,“左”和“右”便逐漸衍變成代表政治傾向的詞。
通常來說:激進改革是左,保守維持是右;關懷弱者是左,物競天擇是右。
恰巧跟今天廳里的站位相符。
左右一分,人數對比就凸顯出來了:左邊密密麻麻的人,差不多是右邊的兩倍。
左邊多是佩劍貴族,右邊多是穿袍貴族——這不出意料。
左邊年紀整體比右邊偏高,就有點意思了。
說到底,和歷經戎馬的老貴族相比,年輕人愿意享受的多,愿意吃苦的少;像小布羅意和拉法耶特那樣胸懷大志的是少數。
只有中間還有幾個沒動的,是中立派的。
奧爾良公爵對當下形勢非常滿意,大聲說:“陛下,從人數就可以看出,出兵才是人心所向的明智之舉。”
□□立刻大聲反對。
但路易十六確實很吃這一套:多數人決定的東西,總不會是錯的吧?
何況在法國的議政會中,也有由大臣投票決定事務的傳統。有這么便利快捷的法子,為什么不用?
他便開口:“既然支持出兵的人更多,那么——”
瑪麗輕咳一聲。
“投票確實是個好方法。不過,如果不經過充分的討論,而是隨著情感走,投出的票就未必有效了。不妨兩邊各自推舉出一個代表,代表雙方發言;等各自闡述完畢后,再進行投票。”
路易想了想,點頭應允。
主戰派一邊沒有什么波折:公爵原本就是主要的推動者,眾人直接選了他。
另一邊卻沒有這樣一個領袖人物,討論來討論去,最終把舒瓦瑟爾推了出來;后者暗中看了王后一眼。反戰派的實質核心是王后,但以王后現在的行事手段,是不會親自下場與大臣辯論的——她已經不是剛到凡爾賽宮時那個孤掌難鳴的小女孩了。
“你們就都說說自己的想法吧。”路易開口,“奧爾良公爵先開始。”
“稍等。”瑪麗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路易,發現后者臉上沒有不悅,“我剛才聽著很亂,完全搞不清楚列位在說什么。”
艾吉永笑咪咪地“建議”:“王后陛下這樣一位優雅的淑女,對戰爭的事不懂或者不感興趣都很正常。國王陛下不如讓她離開休息吧?”
“瑪麗?”路易問,“你是不是累了?”
“不。我很感興趣,”瑪麗直白地說,“對新大陸的事我都感興趣。我還有大筆投資在那兒呢。”
她在郎巴爾公司的個人投資,眾人都是知情的。
“所以我希望你們按照我能懂的思路來講。”
這個要求算是不客氣的,但見識過她在凡爾賽之圍中的果決表現,眾人默不作聲。
“第一,無論參戰與否,目標都是法蘭西的利益。請右邊告訴我們參戰可能獲得的收益,左邊告訴我們參戰可能遭受的損失。
“第二,有好的目標,還要有達到目標的能力。請右邊告訴我們,假如參戰,法國有什么優勢;右邊告訴我們有什么劣勢。”
“第三,既然右邊主張有所行動,就應當拿出一個行動計劃來。包括預計開銷、準備工作、行動步驟和善后處理。”
夫婦倆相對眾人而坐,因此左右相反。
路易眼睛一亮:“不錯,就按照這個來。你們兩邊先各自討論,一個小時后,請奧爾良公爵和舒瓦瑟爾公爵各自報告情況。”
趁著他們熱火朝天地討論,路易帶瑪麗離開海格力斯廳,嘴里抱怨:“坐了那么久,腰都酸了。”
瑪麗看他一臉事不關己的悠閑,心里暗嘆,又有些羨慕。轉念一想,如果無知的結局是慘死,那她還是寧愿多多操心。
兩人回來時,廳里的人正在大聲爭吵,還有人在勸和;一見國王夫婦駕到,都紛紛住嘴,又緊張地討論起來。
路易的心腹侍從被留下來看情況,這會兒見他回來,低聲向兩位報告。
原來為了能贏,□□一個人悄悄湊到□□旁邊偷聽,被發現了,兩邊又吵起嘴來;要不是國王回來,兩邊都擔心時間不夠,恐怕還沒那么容易停下。
路易越發覺得有趣,忍不住對瑪麗小聲說:“你看,他們像猴子打架。”
時間到。
“就先說說法蘭西能獲得的好處吧。”
這種形式的討論在后世相當常見,特別是面試的時候;放在這群平日沒人敢質疑的尊貴人士身上,兩邊都是渾身不適應。
“陛下,派兵的好處總共有以下幾個。
“第一,在七年戰爭結束后,我國在新大陸吃了不小的虧。新法蘭西除了圣皮埃爾和密□□島外都割讓給了英國,為了補償西班牙損失,又把路易斯安娜給了它。如今新大陸后院起火,法國正好借此機會把失去的土地奪取回來。”
這件事發生在路易7歲時,他印象不太深刻;但此時大廳中不少老將,都親歷過《巴黎和約》簽署的那個屈辱的時刻。
“第二,刀劍不常磨會生銹,□□不保養會卡殼。法蘭西的軍隊的上一次參戰,距今已經有接近14年;14年啊!軍隊中的士兵和低級軍官已經全部換過一輪了;有過戰爭經驗的老兵鳳毛麟角。老兵的薪金比普通士兵要多,各國軍隊愿意支付這筆錢,絕不是為了浪費的。所以,應當趁此機會,把我們的軍隊投入到戰場上,用實踐打磨他們,延續法蘭西陸軍和海軍的光榮傳統。
“第三,英國在新大陸一家獨大,幾乎形成了霸主地位。殖民地的財富源源不斷供應本土,支撐起英國的國力。幫助美國獨立,正好可以切斷他們的一只手臂,打擊英國的氣焰……
“第四……”
最主要的幾個理由,只要有一點政治嗅覺,就都能想得到;剩下一些是他們絞盡腦汁加的添頭,其中也包括了通過幫助美國而取得將來在新大陸貿易的優先地位——這顯然是臨時加進來討好王后的。
舒瓦瑟爾也抖擻精神,逐一點出可能的損失:
“第一個損失,是財務上的。法蘭西目前有25億里弗爾的外債;其中10億花費在奧地利繼承戰爭,18億在七年戰爭。以此估算,要支持美國打敗英國,至少要做好增加10億里弗爾外債的心理準備,也就是說總共35億里弗爾。順便說一下,法蘭西目前每年的財政盈余大約是3000萬里弗爾,也就是說差不多120年才能還清本金,不包括利息。
“第二個,是土地上的損失。萬一看到美國獨立,法國自己的殖民地也有樣學樣,都要起兵獨立,別國也趁此機會幫助他們,打擊法國呢?豈不是引火燒身?
“第三,軍力損失。此次派兵不同于傳統陸軍作戰或海軍作戰,而是兩者結合;需要用海軍投送大量兵力到新大陸,而中途很有被英國海軍攔截的危險;因此海上實力是勝負關鍵。然而與英國海軍相比,我國海軍占了下風……”
“第四,外交損失……”
等他一條條講完,一些□□已經蠢蠢欲動,想要逐一反駁了;而不少□□對奧爾良公爵的話也很有意見;兩派都眼巴巴地盯著國王,期望他給一個自由辯論時間。
路易卻撇著嘴,不知是在神游天外,還是若有所思。
等回過神來,他直接敲定:
“好,接下來就說優勢和劣勢吧。”
這次方向相當集中:□□猛地吹噓法蘭西軍隊多么強大,海軍多么先進,后勤多么有力,意志多么堅定,好似立刻就能統一全歐洲的勝利之師;□□則不斷唱衰,各種挑刺、各種貶低,好像一支雇傭兵在邊境上架起一座大炮就能把全法蘭西打趴下似的。
路易聽著越發困惑了。
“算了,奧爾良公爵直接講講你們的行動計劃吧。”
“稍等,”瑪麗插話,“在公爵講話之前,不妨先讓大家再站一次隊吧?”
路易很感興趣:“就這么辦吧。想要改變主意的人,現在可以改。我不會追究的。”
沒有人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