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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吉永的目光一掃而過,再次確認了在場的人。
該到的都到了。
孔蒂親王、孔代親王和沙特爾公爵。
原本艾吉永還想把路易十四的后代蓬切瓦和歐馬勒兩位也叫來;但兩位礙于私生子血脈的身份,明確表示不干預政事。
最終,在這座行館里秘密碰頭的,共有四個人。
從血緣來看,自己是一個異類——這三人都是波旁家族的分支,留著“天生高貴”的血脈。
從年紀來看,格格不入的則是沙特爾公爵。
沙特爾的出現,艾吉永既意外,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這一次秘密聚會的宗旨便是反對王后,特別是反對王后插手法國國是,反對她操控國家倒向啟蒙思想,倒向那些“毫無廉恥和榮譽的窮要飯的”。在他印象中,沙特爾一直與啟蒙派積極接觸,甚至曾經身體力行地參加了思想自由的共濟會,還組建了一個小型的革命者俱樂部。照此看來,他應當是王后的支持者才對。
不意外則是因為他與奧爾良公爵合作過,對這對父子的野心,可是一清二楚。沙特爾去親近啟蒙派,未必就是因為相信眾生平等,倒可能是為了煽動和利用他們對付國王夫婦;如今啟蒙派的主流對王后的系列舉措頗為贊賞,這一招眼看不太管用了,另尋道路也是當然。
神游一會兒,艾吉永才將注意力拉回桌面上的議論來。他實在對這些人拉拉扯扯地情緒發泄不感興趣。如果在這兒抱怨、痛罵,就能把王后拉下臺,把權力握在自己手里,那讓他罵一萬句他也愿意。
仔細一聽,才發現他們的對話已經從罵變成了夸。
夸的是那幅油畫。
“雖然王后的走狗一通瞎掰掩飾過去,但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那幅畫講的是什么。她以為自欺欺人就有用了?”
“這樣當面扇她的臉面,真是痛快極了!”
艾吉永不以為然地挑挑眉。
他是極其不贊成這么做的。王后的勢力不容小覷,他們這些反對者本該先隱瞞意圖,暗下手腳。有誰在打人之前還要先警告對方的?
然而越聽他便越覺得不對勁,找準機會,恭恭敬敬地發問:
“列位閣下……難道那幅畫不是你們送進宮的?”
“不是。”孔代問,“難道不是你?”
“當然不是我?!?
“哈,這說明除了我們以外,還有很多不滿王后的人!只要我們一有動作,還愁沒人響應?”
艾吉永卻面沉如水。畫不是他們送的,只說明不能操控的棋手又多了一個。要聯合這三個王親貴胄并阻止他們犯蠢,已經讓他焦頭爛額了,他實在不希望再添一個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
“各位,”他打斷他們的自說自話,“昨天我從議政會上得到一個更加糟糕的消息?!?
孔代親王斜瞇著眼睛,臉上寫著壓抑的不耐煩。
如果不是看在艾吉永還有一定實權的份上,他們是不屑與他合謀的。
“什么消息?”孔蒂親王主動問。
他在4年前繼承了死去父親的爵位;跟那位個性直接急躁的老親王不同,他更內斂沉穩;然而那種說一不二的性格卻一脈相承地傳下來了。
在父親死后,他立刻和生前父親指定的妻子分開,也沒有再婚。他沒有婚生子,離婚意味著流傳七代的“孔蒂”名號傳到他這一輩后,將會失傳。但他連眉毛也沒有皺一下。他有兩個私生子延續個人的血脈,也就夠了;家族如何,與他無關。
“人事部的巴托羅繆提出來,要對地方委任官員的制度進行改革;要有系統化的考核制度和薪級制度。巴托羅繆的背后就是王后,這一定是她的主意??赡軙忍暨x一些省份進行試點;最大可能是阿基坦。因為王后黨芳芳·圖立普能夠以軍力保證地方上沒有大的反彈?!?
“改革就改革,有什么問題?”孔代哼了一聲。
別說是地方上的官員,就是中央那些官員改革,也不過是給這些人套上枷鎖。只要王后不搞到王族和貴族頭上,他便無所謂。
艾吉永耐著性子解釋:“改革之后,以往由總督或地方部門聘用或任免的顧問、辦事員等,都會納入政府體系內,也就是說,他們跟中央派到地方的總督一樣,不再是個人或者部門的雇員,而是拿政府薪水的——巴托羅繆提相互了一個新詞——‘公務員’。”
如果這個時空中還有第三個穿越的人,他會指出:這是在為文官制度打下基礎。
中世紀時期,如果套用古代中國的概念,歐洲只有“吏”而沒有“官”;他們只跑腿辦事,身份上也與其他第三階級沒有差別;而在大事上拿主意、有行政決策權的,是第二階級,即國王和貴族。
后來,為了對抗貴族,國王往地方上派遣總督——雖然他的身份還是第三階級,但擁有一定的決策權,又領國家的薪水,就差不多與“官”對上號了。
英國創立文官制度之后,各國紛紛效仿。“吏”變成了國家聘用、經過考試選拔的文官(公務員),只負責技術**務;“官”(小到鎮長,大到首相)則通過政黨推舉、投票選舉產生,擁有決策權。
至于現代中國,在公務員制度改革后,“官”和“吏”就基本只剩下職級大小的區別;雖然也有“黨”“政”兩條線,但選拔官員的方式基本上都是在系統內從底層提拔。
各國有各國自身的傳統和實際,瑪麗不會越過更適合歐洲的英國那套,直接向她更熟悉的中國這套改革。
巴托羅繆提出的這一步改革,只是將“吏”納入國家管理;至于更加公平公正的考試遴選法,要視情況推進。
“難道你們沒看到?”看著仍然顯得不痛不癢的三位王族,年紀最大、政治經驗最豐富的艾吉永忍不住加重口氣,“以往是由國王個人指定總督,地方事務由總督自己組建班子決定,國王對地方的控制力其實只能由總督來實現。但改革之后,地方政府人員的任免和薪酬就不是由總督說了算,而是人事部統一考核決定;以后他們是會聽總督的、聽國王的,還是聽人事部的?”
沙特爾回過味來:“也就是說,總督的作用減弱,而人事部會對地方有更大的影響力?”
“直接后果是,雖然中央對地方控制力加強,但權柄也從國王手中轉到了人事部。而人事部的巴托羅繆是王后的鐵桿擁躉——他甚至娶了王后的侍女!”
艾吉永換了一口氣。
“我懷疑,當在地方上試點成功后,王后很可能會向中央推行改革,讓各個部門的雇員轉為‘公務員’。從此以后國王只剩下任免大臣的權力,至于大臣能不能使喚得動下屬,就得看下屬配不配合。”
其實,巴托羅繆的改革方案沒有艾吉永說的這么絕對,否則地方總督一旦奮起抵制,改革就很難推進了;而且為國家著想,如果上級和下峰兩條心不往一處使,以后想要辦事都很難。所以,在方案中,有許多條款,是上司可以用來牽制下屬的。
甚至對總督還有一個淺顯的好處:今后他們不必負責雇員的薪水,節約了好大一筆開支。
但艾吉永的目的是引起三位王族的重視,給他們緊迫感,讓他們集中火力對付王后,自然要危言聳聽。
“就沒有什么反對的聲音嗎?”孔蒂皺眉,“國庫開支也會增加好大一筆吧?”
“其他大臣,不用猜也知道,樂于見到王權受挫?!卑缿嵢坏?,“我雖然提出了異議,但是現在財權掌握在杜爾閣和內克爾手中。他們都是王后黨,王后說什么就是什么,根本不顧國家的利益?!?
艾吉永有所夸大——這兩位大臣都承過王后的情,也時常同王后合作,但還不是朋黨關系,至少暫時不是。
杜爾閣的位置是王后出力保住的。
經歷凡爾賽之圍、援美戰爭之辯兩次波折之后,他雖然仍矢志農業稅改革,但推進的腳步放緩許多。在王后的影響下,他開始看到了工商兩業在稅收中的重要性,著手推了幾個措施,刺激工商業增長,效果顯著。
內克爾得到提拔,則是瑪麗在背后推了一把。
在援美戰爭之辯時,瑪麗曾擔心內克爾的任命將會改變國王的決策;但水落石出后,她是一點也不反對內克爾出任國庫總監的。
——他的理財能力確實很強。
現代國家和現代企業的經營,有一個很大的相似之處:都是貸款經營;或者說是信用經營。
例如股權,實質是股東借錢給企業,然后企業把利潤用來分紅。企業債券和國庫券都是同樣道理。
債主們不愁你借得太多,愁的是你能不能繼續運營賺錢。投資人的錢爛在自己手里,也生不了錢,都得依靠企業來賺利息。
杜爾閣用百年才能還完債務的說辭來引起路易十六的重視;民間用債臺高筑來譴責政府;后世歷史學家也有一些人將大革命歸因于此。
但看在瑪麗這個經營者眼里,這不能算是事兒——法蘭西政府在每年還完借款利息的同時還有一定盈余,就說明“經營”狀況不算差。
看到這一點的不只是瑪麗。
內克爾能夠幫法國借到錢,難道純粹靠自己的人情臉面,就能說服那些大資本家往水里扔錢?無非是因為那些精明的銀行家心里跟鏡子一樣清楚。
瑪麗不反對借錢,反對的是用在不能獲利的戰爭上。如果戰爭的結果是大大拓展地盤,圈占更多資源,那又另當別論;極端地說,假如不惜一戰就能永久占領魯爾區,她說不定雙手贊成。
但另一方面,假如群眾看不到戰爭勝利帶來的實際好處,債臺高筑本不是罪惡也成了罪惡?!澳闶罩覀兊腻X,過著奢侈的生活,干著窮兵黷武的事,沒有給我們好處,居然還欠下這么多的錢?”
經營國家和經營企業一樣,其實講的是分配——分配支出,也分配收入。
文官制度改革,就是在為分配方案調整做鋪墊。這一步,從她當初建議設立人事部時就開始謀劃了。
當然,改革方案符合歷史趨勢,對完善國家機器有很大好處,但瑪麗也同時在為自己攬權——艾吉永的嗅覺很靈敏。
對抗舊集團最有效的方法,永遠是扶持新集團?,旣愊M@支幾乎由第三階級組成的文官隊伍壯大起來,將來大刀砍向教會和貴族時,刀鋒才更有利。
“艾吉永公爵,”沙特爾幾次吃過瑪麗的厲害,半點都不會不重視她,“你有什么對策?”
“王后雖然從不在議政會上直接發話,但朝臣都已經成了她的傀儡;可以說她是影子統治者也不為過。事到如今,要想和平地剪除她的黨羽已經很難,不能再猶豫了?!?
艾吉永因為曾經的立場,已經大大得罪過王后;只要王后得勢一天,他就不會有出頭之日。
“必須針對王后本人下手?!?
作者有話要說: 再次推薦神劇《是,大臣》《是,首相》=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