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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子憋著火道:“這老東西!本公子好心照顧他生意,他竟敢不給本公子算!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八卦,本公子懂!這老東西肯定是學藝不精,怕本公子拆穿了他!張老板你是個明事理的人,你說說,就這樣的江湖騙子,我能讓他再在這兒禍害街坊鄰居?”
李公子大義凜然的說著,眼睛卻不自覺的瞥了瞥算命先生身前的方桌。
張震心細,察覺到了他這個小動作,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見方桌上一溜整整齊齊排著四枚銅錢,每個銅錢都是正面朝上,銅錢之間的間距幾乎是分毫不差。
張震頓時明了,呵呵的笑了笑,伸袖子在方桌上一拂,四枚銅錢便像變戲法似得消失。接著張震拉過李公子的手輕輕拍了拍,和顏悅色道:“公子是個有身份的人,大人不記小人過。公子通曉易理深明大義,想拆穿他當然是為街坊們好。可你瞧他一個老頭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也沒別的營生的法子,說兩句糊弄人的好話掙點小錢,不算什么大罪過,你就放他一馬吧。哎,對了!公子吃過沒有?小店剛琢磨出來幾個新鮮小菜兒,要不李公子去嘗一嘗?賬算我的。”
李公子將手從張震手里抽出來,悄悄縮進袖子,一臉不情愿的道:“本公子吃過了,中午下人們給做的紅燒肉,這會兒正漲著呢。可……張老板既然開了口了,這個面子本公子得給你。”說罷作勢要走,剛邁出一步,又回過頭來,對算命先生道:“老東西,今兒算你走運!”
旁觀人群中發出幾聲哄笑。
當事者李公子已經像斗贏的公雞一樣仰首挺胸的踱步離去,圍觀的人也就散了。張震看著李公子走向自家面館,苦笑著搖了搖頭,然后回身想向算命先生表示一下歉意,可眼神剛停在算命先生的臉上,他頓時愣住。
這是怎樣一張臉!
臉上的皺紋層層堆壘,乍一看像一灘爛泥糊在臉上。滿是褶皺的眼皮耷拉著,幾乎要把眼睛完全遮住。眼角長垂兩縷銀白的壽眉,頭頂半禿,僅有的稀疏頭發挽在腦后,看樣子連簪子都插不住,只好用一截麻繩系了。
這張臉,出去說是五百歲估計都有人信。
張震本打算表示一下歉意便即離開,可看到這張臉以后停了下來,微微皺了皺眉。
“坐下聊聊?”老算命先生突然開口,這個下巴開合的動作連帶著他脖子上松弛的皮膚一陣抖動。
張震想了想,然后坐了下來,忍不住又在算命先生的臉上看了一眼。不是張震少見多怪,實在是這張臉太驚世駭俗了點。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算命先生張開嘴,伸出一根枯松枝一樣的手指頭,朝自己嘴里指了指,接著道:“我也想把這張老橘子皮扯了去,然后下面出現一張像你似的年輕水潤的臉。年輕人,要真能如此的話,我能把這顆老黃板牙都笑掉。”
張震順著老先生的手指看向他干癟的嘴里,里面只有一顆黃澄澄的門牙還在,看起來也是搖搖欲墜。
張震收起先前的懷疑,想想也是,就算用易容術,也決計不會化裝成這幅惹眼的模樣。
張震坐直了身子帶著歉意道:“實在是對不住,我……先生您高壽?”
老算命先生悠哉悠哉的道:“記不住嘍,記那玩意有屁用?閻王派小鬼拘你的時候,可狗日的不會管你是一百歲還是一百歲零八個月。”
“說的在理兒。”張震笑了笑,這老先生明明滿嘴粗話,卻粗的有趣。
就在這時,老算命先生突然看向張震身后,街上兩個拳師打扮的人從張震身后走過,一壯一瘦,兩人一邊走一邊聊天,偶爾發出肆意張揚的笑聲,其中一人很得意的道:“看見沒,這就是我二舅家的大表哥的地盤!以后在這條街上,咱們能橫著走!”
張震扭頭看了看,面生,也沒往心里去,倒想起先前李公子那檔子事兒來。一個擺攤算命的,不外乎或哄或嚇,好讓人信了他的話騙些錢來花,李公子那個人張震太了解了,用不著什么高明手段,只消幾句甜言蜜語就能讓他乖乖的把四枚銅錢雙手奉上。
這么容易的錢都不掙,倒古怪了。
張震看了看老算命先生,猶豫了一下,道:“之前那個李公子,他就是好面子了些,其實人不壞,先生為何不愿意給他算卦?”
老先生嘴一撇,一張老臉上不屑之意相當明顯,道:“穿的人模狗樣,一張嘴老夫就知道他肚子里屁大點墨水都沒有。再看看他相貌,身體細弱面皮蒼白,眼都快瞪到天上去了,也不是個能吃苦出力的主。就這么個偷懶耍滑本事小架子大的東西以后要是能有出息,老夫敢把自個兒的腦袋割下來給他當球踢。哼!給他算卦!算什么卦?說半句好話都是砸我的招牌!”
張震樂的哈哈大笑,頓時也就明白了這位老算命先生身上穿的道袍為什么這么寒磣。
笑罷,張震問道:“看先生面生的很,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老算命先生白眉一抖,很謹慎的看了張震一眼,道:“老夫四海飄零,路過貴地,歇歇腳而已,很快就走,沒有過界撈錢的意思。”
張震急忙擺手道:“老先生誤會了,我意思是說,老先生要是在此地沒有親戚可以投奔的話,能不能到我店里給我幫幫忙,我店里現在正好缺人手。就打打雜,活不重,工錢可能少點,管吃管住。”
老算命先生頓時愣住,收起了那副嬉笑怒罵的神態,嘴唇動了動,半晌才有些艱難的道:“年輕人,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老夫虛長幾歲,還是要勸你一句,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就不怕……”
張震坦然一笑,道:“怕啥,一個不愿意昧良心掙錢的人,能壞到哪里去?再說了,我又不是啥有錢人,就有一個小店,你能騙我什么?你還能騙我人不成?”
老算命先生沒有回答,眼光越過張震的肩膀,怔怔的出了會兒神。然后他抬頭看看天,伸手拿過倚桌而放的布幡,在地上頓了頓,有些艱難的拄著布幡站起身來。張震急忙起身攙扶,這一扶只覺得老先生身子輕的可怕,隔著打了補丁的道袍都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松弛的皮膚下包裹的骨頭。
瘦骨嶙峋,真真闡釋了這個詞。
張震心里莫名的一軟。
老算命先生看了看張震的臉,微微嘆了口氣,道:“老夫活到這個歲數,只剩等死而已,就不拖累別人了。”這么說時,他神色里倒沒有太多悲傷,只帶了一絲淡淡的悵然。
張震還要開口挽留,老先生掙脫了張震的手,走的很堅定。
他走出去幾步,忽然又嘆了口氣,回過頭來,猶豫了一下,對張震道:“老夫雖然學藝不精,但畢竟從業多年,經驗還是有那么點的。我觀你額生伏羲,眉眼宮格極為不凡,命里應該有大富貴。只是面相黑白不明,左眼下和人中生有暗痣,一生恐怕坎坷不斷,切記行善執正不可泄氣,苦盡自然甘來。否則一旦入了邪道,身隕名銷只在旦夕。臨走再送你一句,最近要多加小心,沒準兒會有血光之災。”
說罷,也不理會張震的反應,更沒有收取卦金的意思,手拄布幡,身形蹣跚,就這么一步一步,沿著胡同一路走遠。
張震剛想回味老先生說的那幾句話,突然聽到了注定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聲音,那是一種他從未聽聞的腔調,仿佛是帶著永世深沉痛苦的長長嘆息:“萬里河山一局棋,百年世事三更夢。局中前后霧,入眼無長晴。風逐利,雨求名,云卷長生。動止皆如入甕。欲將涼薄看破了,噫!草廬一夜靜靜聽。”
辛酸悲苦,痛而不甘。
一曲響絕,余音繞梁。
等張震從曲子中回過神來再看時,老先生的身影已經混入人群之中,茫茫不可見了。
“血光之災?”張震喃喃自語。
就在這時,自家面館里火急火燎的沖出一個人來,剛看見他便扯著嗓子大喊:“不好啦!掌柜的!出事啦!”
這一聲鬼哭狼嚎的大嗓門差點把張震魂兒都嚇飛起來,眼光拉近見是自家店里的胖廚子,張震才長呼了口氣穩住心神,問道:“出什么事兒了?”
胖廚子手指著店里,只是干著急,舌頭卻打了結似得說不出個一二三四來。
張震見狀,索性推開胖廚子,朝店里小跑過去,邊跑心里還有些納悶兒。
自開了這家面館一年多以來,基本沒出過什么麻煩事情,時下雖然世道不太平,外面有些亂軍和強匪出沒,可通禹城畢竟離都城漢陽很近,城里的治安還算安定。張震自己做生意又極為本分,官家的苛捐稅黑幫的保護費一樣沒少交過,平日里他也時常接濟窮人,在這條桐萍街上頗有點樂善好施的薄名,名聲就是面子,所以很少有人會在他面館里鬧事。
至于店里的幫工,那都是些不受欺負就阿彌陀佛的老實人,更別提惹事了。
嗯?張震突然想起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