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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來?!彼齑捷p啟,吐出兩個字。
張震低頭看了眼身上尚未干涸的血跡,猶豫了一下。
“上來?!彼貜土艘槐檫@兩個字,語氣多了幾分命令式的不容拒絕。
于是張震邁步進了那個掛著“怡香院”匾額和緋紅色簾帳的大門。
張震只走了三步的功夫,怡香院的大廳就完成了由嬉笑打罵到鴉雀無聲、再由鴉雀無聲到滿堂驚叫的轉變,很快,豐滿艷麗的馮媽媽就在幾個膀大腰圓的伙計跟隨下迎了過來。
看到是張震,她先是有些驚訝,把張震上下打量了一遍后,她的驚訝變成了一種淡淡的笑意,像是早料到如此,而預見終于得到應驗。
“張老板,你這是……”馮媽媽開口問道。
張震道:“我來找連蕊。”
馮媽媽十分幽怨的看了張震一眼,像是完全沒有留意到他身上淋漓的鮮血,用一如往常的甜膩嗓音道:“唉~我還以為你是來找我的呢。前幾日聽你夸媽媽我風韻猶存,還道你是真心實意的夸贊,讓我真真的高興了好幾天,日思夜想著張老板你能來,咱們坐一塊兒說些貼心的悄悄話兒?,F在看來喲,可凈是哄人呢。唉!到底是老嘍,比不過那些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們待見人了喲?!?
說著,她一臉傷心的模樣從袖子里抽出一方絲帕拭了拭眼角。
對著一個滿身是血的人這般作態,怎么看都讓人覺得詭異,馮媽媽身后幾個伙計臉色都很不自然。
馮媽媽拭罷了眼角那不知有沒有流出的淚水,沒等張震說話,伸手往二樓一指,道:“花姑娘的房間在二樓。”
作為怡香院的常客,張震對馮媽媽的印象一直都還不錯,雖然她經常很風騷的靠過來挑逗自己,卻從未想方設法的騙他掏銀子,這對一個虛情假意的風月場生意人來說,挺難得。
張震一只腳已經邁上了臺階,還是停了下來,想了想,回頭提醒道:“我身上的血……是范猛的?!?
馮媽媽在這種情形下仍能以平常心待他,已經讓他心存感激,他不想讓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惹到麻煩。如果她不愿意,他會立即離開怡香院。
“誰?”馮媽媽側了側耳朵,像是沒聽清楚。
“范猛?!?
“范什么?”
“范猛!”張震加大了嗓門。
“什么猛?”馮媽媽又將耳朵往張震身邊湊了湊,臉上茫然的像是一位九十多歲的耳背老人。
張震泄了氣,聲音恢復了正常:“我還是去找花連蕊吧。”
馮媽媽神色頓時明朗起來,跟前一刻的茫然完全判若兩人,她熱情的道:“上樓左拐,一直走到頭,最后一個房間就是花姑娘的。”
走到二樓過道盡頭,張震推門進去,花連蕊在圓桌旁面門而坐,已經在等候。這個平日里媚眼橫飛的女妖精,此刻神情坐姿出奇的矜持端莊,還帶著淡淡的冷意。
“坐。”花連蕊那雙鳳眼朝近門一側的圓凳示意,她身前曲柳木嵌花崗巖的圓桌上,擺著一套淡青色汝瓷茶具和一尊青銅博山香爐,香爐里淡煙裊裊。
焚的是沉香木,泡的是鐵觀音。
張震坐下。
認識這么久,這是他第一次進到花連蕊的房間。異乎意料的是,她的房間裝飾不像她衣著打扮那樣風情的離經叛道,一床,一桌,一柜,一燈柱,連門簾紗帳都沒有,簡潔的近乎清冷,簡直不像是一個女兒家的閨房。
花連蕊靜靜的看著張震,張震也看著花連蕊,兩人都沒有說話。很快,朱泥小爐上的水開始沸騰,花連蕊收回目光,將壺提下來,熱盞,洗茶,將第一泡倒進茶盤,續水,稍等了片刻,將井欄壺里的茶水隔了細細的紗布倒入茶海,再用茶海分倒兩杯。
目緩手穩,出水細勻。
“嘗嘗?!被ㄟB蕊端了一杯,輕放在張震面前。
張震將茶杯端起來,瓷杯入手溫滑如脂,茶湯淡黃清亮,未入口,一縷茶香已如絲線般鉆入鼻孔。
一杯飲罷,唇齒回甘。
饒是張震不懂茶道,也要由衷的贊一聲“好茶!”
張震連喝了三杯,茶海也就見了底?;ㄟB蕊這才放下自己手中的杯子,直視著張震,淡淡的道:“有什么煩心事,說說?!?
她語氣里沒有半分窺探的意思,像是朋友間的拉家常。
張震想了想,道:“有個人,不知道該不該殺?!?
這句話,以一個面館掌柜的身份說出來,未免有些驚世駭俗,就像他滿身的血跡。而且有些話,他本來也不打算向外人講,寧愿爛在肚子里慢慢沉淀或是遺忘,可不知為何,這會兒就是自然而然的順口說了出來。
他沒有說殺誰,他知道她一定知道。
房間里茶香和熏香混合在一起,四處彌漫。
花連蕊視線下移,看著自己面前一直沒有動嘴的茶杯,一根香蔥一般的食指指尖在杯口輕輕摩挲著,悠悠開口道:“殺了怎樣?不殺又怎樣?”
張震道:“不殺遺恨,殺了誅心?!?
“誅心?”
“我曾發過誓不再殺人,也不愿再殺人。”
“哦,是這樣嗎……想殺,又不能殺,聽起來像個兩難的問題?!本畽趬乩镉痔砩狭怂?,花連蕊看著滾燙的熱水沖打著墨綠的茶葉,細長的眼睛像貓兒一樣微微瞇起來,眼角上挑的弧度越發明顯。
張震重重的呼了口氣,伸手扯了扯衣領。
“不愿再殺人,是因為什么?”花連蕊又問道。
“人殺的多了,就沒了人性,我不想再回去當一個滿手血腥兩眼灰暗的屠夫。”
花連蕊忽然抬頭看向張震,眼里綻放出一種異樣的神采,目光也變得深邃起來,似乎想要把張震看透??蓮堈鹩址置鳟a生了一種錯覺,她已經看透了他,了解過去發生在他身上的每一件事情。
“所以當了面館老板?”花連蕊唇角揚起一個玩味的弧度。
“以后也想當?!睆堈鸬?。
花連蕊道:“既然你不愿意親自執刀,何不借一把刀”張震想了想,道:“什么意思?”
花連蕊道:“你要知道,如果你想對付范猛,就要面對整個黑虎幫?!?
張震點了點頭,道:“嗯,這個自然?!?
“黑虎幫是什么?是黑道。想要對付黑道的人……”
“你意思找吳縣令幫忙?他的縣令當得也是憋屈的很,肯幫我嗎?”張震接口道。
花連蕊笑了笑:“正因為他的縣令當得很憋屈,才會幫你?!?
接著她又道:“不止是官面,還有另一個勢可以借,而且力量更為強大。”
張震疑惑的看了花連蕊一眼。
花連蕊眼神朝窗外瞟了瞟,道:“通禹城里的數萬平民?!?
張震更是一頭霧水,皺眉道:“什么意思?”
“行善,執正,得民心?!?
行善執正?張震忽然覺得這個詞在哪里聽過,他想了想,道:“我不敢自稱涉世多深,可也知道一個民心向利的道理,我不能給他們所有人好處,他們為何要幫我。”
“你肯對付黑虎幫,就是在給他們好處。不過,民心這東西縹緲的得很,他們不止向利,而且向力,力量的力,若不是勝券在握,你別指望他們會幫一點忙?!?
張震一直聽得不明不白,索性直接問道:“我究竟該怎么做?”
花連蕊道:“當官,逐步瓦解黑虎幫的威懾力,讓平日里被壓迫的百姓看到必勝的希望,這群溫順的綿羊就會變成如狼似虎的悍徒,你再登高一呼,自然四方響應大局可定。吳縣令比你還恨黑虎幫,到時候你跟黑虎幫的帳,他會幫你清算?!?
張震微微皺眉,江湖人出身,他對官場有種本能的抵觸:“我不會做官,再說,官也不是我想當就能當的吧?”
花連蕊咯咯的笑了起來:“官是不好當,不過也得看什么時候什么地方,這兒是通禹,黑虎幫一手遮天吳知縣無所作為的通禹。你有本事殺范猛,還沒本事當官么?”
張震定定的看著花連蕊那張風情萬種的臉,眼前的迷霧漸漸有幾分明朗的意思,他像是想到什么,忽然脫口道:“吳小染,趙老虎的兒子趙磊,都是因為你才出面幫我的吧?”
花連蕊沒有說話,沒有承認也沒有否定。
張震站起身來深深一揖,鄭重而認真的道:“多謝!”
花連蕊搖了搖頭,道:“我朋友不多,你算一個,不必客氣?!?
張震神情有些激蕩,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半句話來,只是兩手緊握抱拳,用力一拱手,然后轉身大步出門。
在張震身子即將消失在門后的時候,花連蕊突然開口:“平淡不是平庸,低調不等于憋屈。這世道,想過太平日子,就不能藏著本事?!?
張震停了一停,若有所思的離開了。
花連蕊看著空蕩蕩的門框,臉上的笑意褪去,顯出幾分悵然來,輕聲嘆道:“待一切事了,希望你的面館還能重新開張?!?
嘆罷端起來手底下的茶杯,茶水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