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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一回屋便癱倒在炕上,呼吸粗重,臉色煞白,過了一會兒又慢慢轉(zhuǎn)為潮紅,竟發(fā)起高熱來,嚇得襲人六神無主,拔腿就往老太太院子里跑。
“不,不要去!”寶玉用力拉住她裙角,羞愧道,“母親做出那樣的事,我還有何臉面去見老祖宗?又有何顏面去見環(huán)弟、趙姨娘、父親?不若讓我死了算了!”話落用被子蒙住頭哀哀哭泣。
他心地純善,眼界狹窄,總以為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像日光一般通透,花兒一般芬芳,湖水一般清澈。乍然讓他看見如此污穢齷齪的一面,且對方還是他愛重萬分的母親,他一下便被這殘酷的事實擊垮了。
寶釵心里好奇的要命,卻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詢問的時候,連忙拉開被子和聲細(xì)語的安慰,又叫襲人去請大夫,順便把林妹妹也請過來。寶玉這人她還不知道嗎?不拘多大的事,只要叫他見了林妹妹,又有眾多姐妹連番開導(dǎo),很快便會好起來。
這樣一想,不由更加嫌棄他沒本事,無血性,貪花好色,不是可終生相托的良人。
黛玉一來,略嗔怪幾句,寶玉果然便好得多了,大夫也提著藥箱匆匆趕到。
寶釵順勢回避,將哥哥拉進旁邊的廂房問話。
“……就是這么回事。我的娘哎,真看不出姨媽竟有那樣的膽子,若給她一桿方天畫戟,她興許能把天都捅破咯!”薛蟠將事情原原本本交代清楚,拍著胸口大搖其頭。
薛姨媽聽到后面人都木了,只覺一道神雷從九天落下,將她劈得支零破碎。
寶釵用力握住椅子扶手,才沒叫自己發(fā)起抖來。竟有這事?6000畝祭田都賣了?看姨媽如此巨大的胃口,如此駕輕就熟的手段,恐不是第一次吧!挖空祖宗基業(yè),這等驚天丑聞若傳到外邊,王家的女兒還用嫁人?還用采選?即便嫁了人的姑娘,恐也會被休回府中吧,名聲豈不爛大街了……
想到這里便覺一陣頭暈?zāi)垦#瑢氣O連忙灌下一大口涼茶,呢喃道,“沒事的,沒事的,舅舅已經(jīng)處理妥當(dāng)了,姨媽一輩子關(guān)進祠堂清修,不會鬧出事兒來的!”
薛姨媽聽見女兒低語,這才從驚駭中回神,堅定道,“賈府待不得了!不說老太君因姐姐的事如何不待見咱們,哪怕為了咱薛家的名聲,這賈府也待不得了!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我覺得這事早晚會鬧出去,還是趁早遠著點!蟠兒,你去尋一個合適的院子買下,咱盡快搬出去!寶釵也需盡快找個婆家,否則……”
越想越覺得心慌,薛姨媽推開房門便要回去整理東西,連寶玉的病也顧不得探問。
薛蟠在賈府受到賈政許多管束,早就想搬出去,一聽這話連忙應(yīng)了。
寶釵見母親還沒徹底糊涂,心中大感安慰,至于什么采選、金玉良緣、公府貴妻,她卻是不敢再想,惟愿自己保有個清白名聲,嫁個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也就知足了。
且不說寶玉院子里如何鬧騰,探春這一晚也過得十分煎熬。
剛出去沒多久的侍書又著急忙慌的沖進來,臉色比之前更差,壓低嗓音道,“小姐不好了,方才鴛鴦姐姐去了寶二爺院子里,把寶二爺?shù)耐`寶玉換成了最最普通的絡(luò)子,還下了死令,不許府中下人再提及寶二爺銜玉而生的事,更不許說寶二爺仙人降世氣運不凡,將來有大作為。誰若敢提半個字,立馬拉出去杖斃!你說,這是什么意思?”
探春勉強抑制住翻騰的心緒,低聲問道,“消息可靠嗎?”
“可靠!”侍書篤定點頭。
“不應(yīng)該,著實不應(yīng)該!”探春神情恍惚的搖頭,呢喃道,“太太就算進了祠堂清修,只要鳳嫂子在,這賈府照樣捏在太太手里!他們怎敢如此對待寶玉?難道老太太平日里對寶玉的疼愛都是作假?準(zhǔn)備打壓他給環(huán)哥兒騰地方?不應(yīng)該啊!”
侍書忍不住拍拍她肩膀,說道,“小姐,咱們該怎么辦?你還要站在太太那邊?不若盡快跟趙姨奶奶重修于好吧!”
探春搖頭,“再看看吧!總覺得老太太不會對寶玉無情至此,應(yīng)有什么隱情才是。趙姨娘那里豈能說和好就和好?做得太急切仿似我上趕著巴結(jié)一般。等著,她忍不了幾天便會主動來尋,我見機行事便好。”
侍書心中隱有不安,終究沒敢說什么,安靜的退下了。
周瑞家的本還等著王子騰給主子伸冤,見王子騰只走了個過場便不聞不問了,又見寶玉被老太太‘打壓’,心里氣極恨極,趁亂跑出賈府,去找大姐兒救命。
好在王妃故去,兩個側(cè)妃共同協(xié)理事務(wù),元春得了消息,輕輕松松便把她秘密帶入院落,問道,“這么晚還來,可是府中出了變故?我這里也有個事,聽說環(huán)哥兒這次救了王爺,你回去告訴母親叫好生善待環(huán)哥兒,讓他有空帶著寶玉多來王府轉(zhuǎn)轉(zhuǎn),沒準(zhǔn)兒他就是我的進階之梯。”
周瑞家的聽了這話心里那叫一個苦哇,撲通一聲跪下,竹筒倒豆子般把今天發(fā)生的事都說了,膝行上前求大姐兒救命。
元春剛得了賈環(huán)于夫君有救命之恩的好消息,轉(zhuǎn)眼卻被這個噩耗弄得肝膽俱裂,所有歡喜期待野望轉(zhuǎn)瞬化為烏有,又想起這一個月來王爺待她的冷漠,那天隨手揉爛的寶玉的詩稿,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本該借著庶弟東風(fēng)一舉扶正的自己,眼下卻被母親硬生生拖累,遭了王爺厭棄了啊!
入府時失了清白名聲,再加上這么一個蛇蝎心腸,利欲熏心,膚淺短視的母親,王爺會怎么看待自己?
仿似有一把利刃扎入心臟,然后狠狠抽-插、搗弄、絞碎,元春覺得呼吸困難,痛不欲生,抬起腳將周瑞家的踹開,慘笑道,“你還有臉跑來求我?我自身尚且難保,如何有余力去救她?有一個殘害庶子發(fā)賣祭田的母親,王爺敢讓我孕育王府子嗣嗎?敢讓我操持府中家業(yè)嗎?我日后在他跟前如何自處?簡直沒臉再活了!”說完眼淚便止不住的往下掉。
周瑞家的爬起來磕頭,哀求道,“大姐兒你可不能這樣絕情啊!若不是為了貼補你,讓你在王府里過得自在,太太何苦去干那些事!她這都是為了你啊!”
元春一聽這話更是怒火中燒,仿似母親犯得錯都因自己背后教唆一般,讓王爺聽了去還得了?舉起茶幾上的香爐狠狠砸過去,尖叫道,“死奴才,給本側(cè)妃閉嘴!她不自重,如何怪得到本側(cè)妃頭上?你再說一句便休想活著出去!”
周瑞家的被砸的頭破血流,捂著額頭瑟瑟發(fā)抖。屋里一時間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就在這時,外院一名管事嬤嬤前來通稟,元春忙使人將周瑞家的帶入內(nèi)間,擦干眼淚掃掉香爐,強作歡顏道,“方嬤嬤快請進,王爺令你來所為何事?”
方嬤嬤躬身道,“側(cè)妃娘娘,王爺方才發(fā)了話,府中中饋日后都由習(xí)側(cè)妃管理,請您把賬冊對牌鑰匙等物交給奴婢帶過去。”
元春拼命摳撓掌心才沒叫自己失態(tài),啞聲道,“原是為這事,你稍等,我去拿。”話落心神恍惚的走進內(nèi)間,打開妝奩取出賬冊等物,沖周瑞家的猙獰一笑才出去了。
周瑞家的登時癱軟在地,終于意識到這事兒鬧得太大,連大姐兒都給連累了!日后太太和寶二爺可怎么辦啊?難道任由那野種糟踐?連主子都倒了,自己一家還能有活路?
這樣一想又鼓起勇氣,等元春進來,顫著聲,斷斷續(xù)續(xù)將老太太打壓寶玉那事說了。
寶玉乃元春親手撫養(yǎng)長大,論起感情,比王夫人還要厚上三分,等同于逆鱗一般的存在,聽聞這話,心中痛極恨極,咔嚓一聲將鎏金護甲掰斷,冷冷開口,“你放心,寶玉的事我不會不管!過一陣子我自會召見老太太,問問她寵庶滅嫡,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寶玉還需你多加照看,回去吧!”
周瑞家的趁夜溜出王府,蹲在一處暗巷呼哧呼哧大喘氣,活像死過一回。
這一晚,睡得最好的非賈環(huán)母子莫屬。兩人大清早起床,一個梳妝打扮,一個舞刀弄槍,見時辰差不多了正準(zhǔn)備坐下用早膳,卻見鴛鴦來傳兩人去正院。
“嗐,我都忘了,這里是賈府,每日里還得去老太太那兒請安。屁事真多!”趙姨娘將筷子一扔,尖聲抱怨。
鴛鴦埋了埋頭,全當(dāng)自己啥都沒聽見。
賈環(huán)坐著一動不動,邊啃燒賣邊曼聲道,“這才卯時,賈寶玉起來了嗎?不會讓我們在外邊站小半個時辰,等賈寶玉到了才放我們進去吧?雖說現(xiàn)在是春天,倒春寒可還沒過去呢!誰愛受那個罪誰去,反正我是不去的。”
似乎想起了許多不堪的往事,趙姨娘臉色鐵青,重又撿起筷子用膳。
鴛鴦尷尬不已,面紅耳赤的僵在原地。往年環(huán)哥兒都是卯時便去請安,老太太硬讓他在外站半個時辰,等寶二爺起來了才讓進去磕頭,草草打發(fā)走。這些個慢待,老太太忘了,人家卻還記得一清二呢!
心中更添了幾分難堪,鴛鴦細(xì)聲細(xì)氣道,“老太太已備好早膳,正候著你們呢,哪會讓你們多等。況且寶二爺昨晚病了,今早下不了地,已派人去老太太那里告罪了。”
賈環(huán)連個正眼也沒給她,自顧用膳,不時給趙姨娘夾菜。
鴛鴦心里著急卻不敢催促,屏聲靜氣的立在角落。
把桌上的早點都吃完,然后端起茶杯漱口,慢條斯理的擦拭嘴角,最后站起身撫平衣擺上的褶皺,賈環(huán)這才大發(fā)慈悲的道,“走吧,去正院。”
鴛鴦大松口氣,引兩人往正院行去。
廳中,賈母與賈政已等候多時,一桌子菜都涼透,最后聽聞賈環(huán)母子自己用了,這才食不知味的夾了幾筷子,心中怒氣越積越深,卻不得不按捺。
“環(huán)哥兒,來來來,快坐到祖母身邊來!五年了,叫祖母好生看看。”見兩人跨過門檻,賈母笑得萬分和藹。
賈環(huán)仿若未聞,自顧找了張最靠門口的椅子坐下,嗤笑道,“有甚好看的,不就是一個鼻子兩只眼睛一張嘴巴,還能多出什么不成?”
趙姨娘暗自忍笑,草草行了個禮便在兒子身邊坐下。
賈母噎了噎。
賈政瞪眼,正想教訓(xùn)兒子幾句,卻被賈母制止。
“環(huán)兒啊,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你心中怨恨我們,但是你終究是我賈氏子孫,與賈家的血脈牽連是無論如何也割不斷的。所以,請你給我們一個補償?shù)臋C會。你看,你母親已被關(guān)入祠堂,再不能生事……”
“咦?竟只是關(guān)入祠堂嗎?沒勒死沒毒死也沒浸豬籠?難怪旁人都說賈府地大水深,什么臟的臭的都能容!”賈環(huán)一邊嘲諷一邊撥弄桌上的小銅爐。
賈母氣得渾身發(fā)抖。她好歹是一品誥命,連皇帝見了,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何曾被人如此言語刻薄過?且這人還是她的庶孫,簡直反了天了!但思及王夫人作下那些孽事和晉親王的態(tài)度,又不得不強自忍耐。
然而賈政卻沒有她那份韌性,當(dāng)即拍著桌子大罵,“好個孽障!你怎這般惡毒,竟要害死嫡母不成……”
“你他-媽會不會說人話?”賈環(huán)一掌將小銅爐拍扁,茶幾也隨之轟然倒塌碎成片片,一字一句冷聲開口,“究竟是我要害死她,還是她要害死我,麻煩你們搞清楚!五年前是誰派了小廝來毒打我,是誰挑唆你們將病重的我扔到莊子上,是誰買通了莊頭在我膳食里下毒,是誰下毒不成見我有出息了又派賴大來殺我?若不是她屢次謀害我性命,這個賈家,你們當(dāng)我稀罕回來?你們不招惹于我,那便相安無事;惹急了,我自己的脾氣,自己也是控制不住的!”
話落,一雙瞳仁竟由漆黑轉(zhuǎn)為暗紅,叫賈母看得肝膽欲裂,毛骨悚然。
賈政心中也覺驚恐,可更多的是權(quán)威被挑戰(zhàn)的憤怒,抽出花瓶中的雞毛撣子,便要往賈環(huán)身上打,怒罵道,“好哇,你個不孝不悌的東西,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看我今天打死你!”
賈環(huán)不但不躲,反而往前湊了湊,笑道,“你打,你只管往我這兒打!我便帶著你送的大禮去見晉親王,讓他知道知道賈府如何父子情深。”邊說邊輕拍自己蒼白病態(tài)的臉頰。
趙姨娘毫不阻攔,只用帕子掩嘴,斜睨騎虎難下的賈政,眼底滿滿都是諷刺。
賈母忙把兒子拉開,正欲說幾句軟話哄哄,李大富在外邊高聲通稟,“三爺,王爺派人來接了,叫你趕緊過去!”
“來了。”賈環(huán)曼聲答應(yīng),拉著趙姨娘施施然離開。
“母親,五年不見,這孽子竟長成這般孤鬼模樣,日后可怎生管教才好?”賈政氣得直哆嗦。
“哼,他日后不是要科舉嗎?屆時就該知道——沒有賈家庇佑輔佐,自己究竟是個什么東西!真以為晉親王看重他本人呢,不過為著拉攏四王八公罷了!他被王氏那個蠢婦磋磨的狠了,且咱們五年來不聞不問的,難免心存怨恨。索性他還小,身邊安置兩個厲害的嬤嬤,再添幾個顏色上佳的丫頭,不怕調(diào)-教不過來!”賈母按揉太陽穴,神情中難掩疲憊。
賈政連連點頭。
幾個下人輕手輕腳進屋收拾,從茶幾的殘骸中翻出那頂被拍成餅狀的銅爐,互相遞了個驚駭莫名的眼神。娘哎,這一掌要是拍在人身上,該是怎樣可怕的情景?嘶~簡直不敢多想!
幾人快速打掃干凈,軟著腿肚子出去,轉(zhuǎn)瞬就把這事傳得滿府皆知,那銅爐也被要去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自此,對環(huán)三爺?shù)目謶肿兊酶畹俟獭?
母子兩慢悠悠往回走,一路遇見許多仆役,莫不分立兩旁,畢恭畢敬的道一句:三爺晨安,趙姨奶奶晨安……
五年前,這些人不是無視自己便是輕視自己,更甚者指著自己鼻子口口聲聲罵娼-婦-賤-貨,何曾意識到自己是賈府正經(jīng)的姨奶奶,半個主子?此時此刻,趙姨娘心里沒有一點兒歡喜得意,只剩下對賈府的深切厭惡。
若哪天能離了這腌臜地兒,非得在門口放一串十萬響的鞭炮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后臺進不去,一直刷新到十一點半,手都抽筋了!
最后一天,進擊の考生們,figh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