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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宮娥們被容洛嚇得不輕,趕緊去準備了痰盂和茶水,花脂則親自給容洛輕輕捶背。
“夫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花脂小心翼翼問。
“嘔——”容洛還來不及回答她,就又俯身嘔吐起來,如雪的肌膚幾乎在片刻之間就呈現了鐵青色。
花脂微微蹙眉,“想來夫人是吃壞了什么東西,剛好久姑娘也在,待會兒讓她好好給你看看。”
容洛好不容易停了下來,接過宮娥遞來的茶水漱了口才搖頭道:“我今日一早不過是匆匆用了碗薄粥就出來了,昨夜也才飲了一杯酒而已,哪知竟會在女皇陛下的寢殿里出了這等丑,真是丟臉死了。”
花脂忙道:“久姑娘常說病痛乃人生常事,誰也料不準它何時來,且誰都不希望病痛來的不是么,夫人莫要過分自責了,女皇陛下不會因此而責怪你的。”
不斷撫著胸口,確定再沒有嘔吐之意,容洛這才回過神沖花脂微微一笑,“多謝姑姑這般寬慰。”
花脂稍稍欠身,“夫人客氣了。”
內殿里,荀久剛好替女帝請完脈,見到容洛進來時面色不大好,問道:“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容洛暗暗看了一眼女帝,微抿著唇不欲說。
荀久將目光移向花脂。
花脂無奈,只得將方才容洛在帝寢殿外嘔吐的事和盤托出。
荀久目色閃了閃,微笑道:“夫人請過來,讓我為你把把脈。”
“其實也沒多大的事兒。”容洛擺擺手,歉意笑道:“大婚以來,阿修都不讓我飲酒,許是昨夜突然飲了一杯,致使脾胃不舒服而已,待會兒我回去多喝些熱湯休息一下便好了。”
女帝聽聞這番話,卻是面露震驚,“你……和顧辭修已經大婚了?”
“是啊!”容洛見女帝肯與自己說話,莞爾笑道:“這么多年的青梅竹馬,也該是時候給彼此一個交代了,更何況我們雙方父母不反對,我跟他呀,大婚是早晚的事兒。”
末了,喟嘆一聲,“原本我想送請帖來燕京的,可一想到陛下和秦王殿下如今的身份……”
“如今知道也不晚。”女帝扯了扯嘴角,“你想要什么禮物,盡管說,待會兒朕便讓人取來送你。”
容洛看著她孱弱的身軀,不覺紅了眼眶,忙走過去坐在龍榻側,情不自禁握住女帝的手,哽咽道:“青璇,我盼的哪是什么禮物啊,我就希望你好好的,身體好,心情好,總之什么都好,我就開心了。”
花脂聽聞容洛竟當著女帝的面喚她的小字,不由得心下一慌,唯恐女帝不悅。
女帝沒有抽回手,任由容洛溫暖的雙手包裹著,微哂,“病痛這東西,說來就來了,誰能料得準?”
“不不不。”容洛趕緊道:“久姑娘有辦法醫治,陛下若是好好配合,定能痊愈的。”
女帝微垂眼睫,抿唇不語。
荀久見了女帝這般反應,心知她定是同之前一樣,根本沒把開刀的事放在心上。
心中嘆了口氣,荀久暗自搖搖頭,若是再這么拖下去,只怕死亡之日不遠了。
她實在難以想象倘若女帝駕崩,扶笙會是何反應。
是將所有的情緒埋藏在心里,表面依舊淡漠還是終于找到了發泄口放聲大哭從此一蹶不振?
總之,她能確定一件事——女帝一旦駕崩,扶笙將會是這世上最痛苦的人。
終究是不忍心,荀久掀了掀唇,欲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說女帝接受醫治,卻見容洛握住女帝的雙手一緊,唇瓣狠狠抿了一下。
不等女帝發話,她早已起身再度往外面沖,和先前一樣,嘔吐得極其厲害。
“她這是怎么了?”女帝疑惑地望著荀久。
荀久搖搖頭,“待會兒等顧夫人進來的時候,我再給她把把脈。”
漱了口再重新回來的時候,容洛的面色已大不如先前,走路也有些飄忽,身子顫顫巍巍。
花脂忙扶了她在案幾旁坐下。
荀久起身走近容洛,輕聲道:“顧夫人,你嘔吐得如此厲害,還是讓我把把脈確認一下是哪里不舒服吧!”
這一次,容洛不再推脫,乖乖將手腕放到了案幾上,嘴里笑道:“久姑娘往后稱呼我為洛姐姐就行,我不過比你大了幾歲而已,你喚我‘夫人’,感覺好顯老。”
荀久輕笑:“原本看著你也沒比我大幾歲,可若是不喚你為夫人,我實在過意不去,如今既然你自己允準了,那以后我便喚你為‘洛姐姐’,這樣聽起來親切些。”
容洛笑著點點頭。
話完,荀久將指腹輕輕叩于她的脈搏上,片刻后收了回來,欣喜道:“這就要恭喜洛姐姐了,你呀,分明是喜脈,吐得這般厲害了還不自知。”
容洛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荀久,說話打結,“喜……喜脈?”
荀久點點頭。
容洛似乎是怕荀久診斷錯誤,又指著自己的小腹開口問:“你的意思是,這個地方,已經有個小東西了?”
“嗯。”荀久頷首,“如今才兩個月不到,還小,看不出什么來,待四個月過后就開始隆腹,那時便明顯得多。”
女帝聽聞容洛懷孕,面色極為震驚,招招手,“洛洛,你坐到這邊來。”
聽到了女帝這般親昵的稱呼,容洛心中歡喜,站起身緩緩走近龍榻。
女帝示意她坐在龍榻上。
容洛猶豫過后欣然坐了下去。
女帝伸出手,指尖有些顫抖,小心翼翼地撫上容洛的小腹,轉眸問荀久,聲音滿含激動,“這個地方,真的有了一個小東西嗎?”
荀久抬眼,見到女帝鳳眸內那掩飾不住的激動以及……羨慕。
這一刻的女帝,雖然依舊虛弱,周身卻如同被一層希望之光籠罩,那是一種極其微妙而又不容忽視的求生**。
荀久看得出來,她很喜歡容洛肚子里的孩子。
腦袋一偏,女帝想附耳去聽容洛的肚子。
心思轉動,荀久放下茶盞,緩步走至龍榻前,在小杌子上坐下,溫聲道:“陛下,洛姐姐的確是懷孕了,小東西如今還小,都沒有拳頭大呢,還踢不動她的肚皮,您也聽不到動靜的。”
“噢。”女帝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抬起頭坐直了身子,尷尬笑道:“你看朕,一時激動……竟把這常識都給忘了。”
“青璇。”容洛咯咯笑道:“你趕快好起來,也自己生一個,到時候我們倆若是生下一男一女,就結為親家,如何?”
女帝身子一僵,全身氣息似乎都在一瞬間暗沉下來,將周圍空氣凝結成冰霜,寒涼得可怕。
荀久似乎在頃刻間意識到了什么,心思百轉千回,眸光動了又動,鼓起勇氣開口道:“陛下,洛姐姐說得對,等你動完手術,也能自己懷一個了,您與洛姐姐在魏國多年交情,結個親家似乎也不錯。”
“孩子……?”女帝眨了眨鳳眸,遮去了眼底晦暗,轉過頭來看著荀久,“你是說,動完手術,我也能有自己的孩子?”
“那當然。”荀久鄭重點頭,“從陛下的反應來看,我便知您定非常喜歡孩子,只要您點頭答應動手術,我保證,等你完全恢復以后,也會有自己的孩子。”
荀久好不容易抓住了一絲讓女帝答應手術的希望,自然不想輕易放棄,索性在女帝跟前保證手術后她也能有自己的孩子。
關于這一點,荀久其實是忐忑的,因為她不知道女帝到底為何會有剛才那樣激動的反應,可眼下的情況,只要能讓女帝點頭答應開刀,便是撒一個謊也無妨。
似是不敢置信,又似是激動過度,女帝略顯蒼白的唇瓣抿了又抿,鳳眸中有層層水波漾開,甚至連兩頰都沾染了些許薄紅。
那含羞帶怯的美艷模樣,看得荀久呆愣了。
在她的印象中,女帝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素來都是只可遠觀比扶笙還要高冷的模樣,今日突然得見她這般反應,荀久竟突然覺得無所適從。
眼皮跳了跳,荀久趁熱打鐵,“陛下,動完手術,所有的一切都會好的。”
女帝藏在錦褥下的手指絞著衣袖,似乎還在猶豫。
荀久又道:“倘若陛下誕下小皇子,等他長大了便可為陛下分憂,為秦王殿下分憂。”
女帝緊繃的神色在逐漸松動,仿若冰凍已久的湖面從中心開始裂紋,逐漸露出里面柔和的水面。
容洛摸著小腹再度輕笑,“青璇,我可就等著你誕下小皇子了呢,到時候結不成親家,我也能認個干兒子。”
女帝怔怔抬頭,瞧了一眼荀久,又瞧了一眼容洛的小腹,這才從錦褥中抽出手,緩緩放至自己的小腹上,仿佛那里也有一個小生命在成長。
荀久在心中給自己捏了把汗。
許久過后,女帝終于點頭,“好,我答應剖腹取瘤。”
這一句話,輕緩低弱卻宛如天籟之音,瞬間讓荀久激動得不行。
就連花脂她們也跟著喜不自勝。
眾人高懸了多日的心臟終于落了下去。
荀久感激地看著容洛。
若非她今日一早非要跟著來,若非她被診出喜脈觸動了女帝心底那根最柔軟的弦,女帝肯定到死都不會答應動手術。
容洛察覺到了荀久的目光,抬起頭來微微一笑,沖她眨眨眼。
荀久了然,唇瓣微彎,復又將視線移至女帝身上,溫聲道:“陛下,這些日子您就別再操勞政務了,偶爾可讓花脂姑姑帶著您去御花園走走,但也別太吹冷風,御膳還是按照民女之前開的那份單子來,保證充足的睡眠時間,睡多了也不好,還是要起來多走動走動。”
女帝轉眸疑惑地看著她,“只差一道圣旨,你就是朕的專屬御品醫師了,不該每日進宮來陪著朕么?怎么事事交代得如此細致?莫非你還有旁的事?”
不等荀久開口,女帝又道:“再有,你以后在朕面前,不用自稱‘民女’,大可稱臣。”
“臣遵旨。”荀久輕笑,解釋道:“為陛下動刀,臣需要少府幫忙打造一套器具,這一點,得有陛下的旨意才行。”
“好。”女帝點點頭,“待會兒朕便讓人去少府知會一聲。”
荀久頷首,“再有,這些時日,臣需要將手術上必須的藥調配出來,所以,在動手術之前,臣可能無法做到日日進宮,還請陛下見諒。”
女帝了然,“你自去罷,既是已經安排好了朕的日常,朕這邊有花脂她們照看著就成,你只管安心配藥。”
容洛趁機道:“久姑娘大可放心,表哥說了,我們會在燕京多留些日子,我會每日進宮陪著陛下的。”
荀久略有疑惑,“表哥?”
容洛笑著解釋,“是姜丞相,他本是我表哥。”
荀久恍然大悟,“如此,便勞煩洛姐姐多多入宮陪著陛下解悶了。”
“算不得勞煩。”容洛欣喜道:“這么多年沒見,我想念陛下,巴不得她別趕我走,連夜間也宿在宮里呢!”
荀久輕輕一笑。
看得出來,容洛對女帝的關心是真的,不含半分雜質。
有她陪伴,想必女帝的心情會逐漸好轉。
心境好,對手術的成功有很大幫助。
荀久暗自思忖,如此,她也可以放心出去找死人練手了。
見容洛妊娠嘔吐得厲害,荀久在她建里、幽門、足三里和三陰交等穴位施了針,腹部怕傷到寶寶,用了抑制法,四肢穴位需要刺激,便用興奮法。
收了針,容洛從小榻上穿好衣服坐起來,喜道:“久姑娘果然醫術高明,這才一會兒的功夫,我胸口時時堵著的那團惡心感便消散了不少。”
荀久笑道:“洛姐姐是第一胎,難免吐得厲害,我這就開個方子讓人去太醫院抓藥來煎了給你服下,以后的飲食方面都要注意,尤其不能飲酒。”
“我記下了。”容洛一想到自己肚子里有了阿修的孩子,便羞得小臉通紅,興奮與嬌羞讓她白皙的小臉更加美艷。
荀久收了醫藥箱,起身告退。
出了帝寢殿的時候,扶笙已經下朝了,正往這邊趕來。
見到荀久面上滿是喜色,扶笙挑眉問:“怎么,今日有什么值得高興的事嗎?”
荀久眼珠子轉了轉,“你猜。”
扶笙想都沒想,直接道:“能讓你高興成這樣,左不過是女皇陛下答應開刀醫治了。”
荀久頓時垮下臉來,氣呼呼道:“你就不能讓著我一回,假裝猜不到嗎?原本還想給你個驚喜來著,卻沒想到你連思考都不用,直接就給猜了出來,好沒意思。”
荀久此時正站在一株月季前,手指百無聊賴的扯著上面的花瓣,嘟著小嘴氣呼呼的模樣,像極了撒嬌的孩子。
扶笙低笑一聲,走過去摸摸她的腦袋,“這就生氣了?”
“才沒有!”荀久哼哼兩聲躲開他的手。
已是深秋,皇宮里的花朵卻無凋敝之意,依舊盛開出一片春天,花瓣粉紫,映出她粉撲撲的小臉,讓人頓生憐愛之意。
扶笙微微彎身,溫暖的雙手捧著她的雙頰仔細看。
荀久受不了他這張完美面容如此逼視,心跳陡然加快,眼神也在閃躲。
扶笙卻不給她多少反應時間,眼尾一挑,唇瓣便覆了上來。
荀久只覺大腦一片空白,竟連呼吸都忘記了。
她萬萬沒想到,他竟會在帝寢殿外的花園吻她,這里可隨時有路過的宮人太監,讓人看見的話豈不是羞死人了!
荀久滿面羞赧,臉頰滾燙。
扶笙本就是捧著她的小臉的,立即便知曉了她在害羞。
似是察覺到她不專注,扶笙輕輕咬了咬她嬌嫩柔軟的唇瓣。
荀久覺得痛,來不及呼喊出聲,小巧唇瓣就又被他含住,輾轉間,她唇上的血腥味便在兩人舌尖蔓延開來。
荀久身子逐漸酥軟,整個人如同漂浮在云端,不著邊際,忘了這里是皇宮,忘了宮道上會有人路過。
她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輕輕軟軟地回應。
扶笙捧著她小臉的雙手逐漸松開,一只轉而扣住她的腦袋,另外一只緊攬她的腰肢,指尖如同燃了火,一經觸碰,荀久的身子就幾不可察地顫栗了一下。
兩人的身子緊貼在一起,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胸前的圓潤飽滿,恍然之間想起了在楚國商船上沒做完的事。
燃了火的指尖一路往上,趁她不備撥開了第一個盤扣。
滾燙的指腹溫度讓荀久驀然回過神來。
悚然一驚,荀久用盡力氣推開他,微微喘息著,惱道:“這里是皇宮,帝寢殿外的花園,你是想光天化日之下做些沒皮沒臉的事兒嗎?”
被她這么一推,扶笙被欲火燃燒了的理智才一點點回籠,暗自失笑,“有你在的地方,我總是……容易亂了分寸。”
荀久迅速將盤扣扣上,摸了摸紅腫的唇瓣,輕嗤,“那也不能這么亂的啊,你看看,周圍隨時都有宮人路過呢,剛才的事肯定讓她們全瞧去了,我臉都沒了。”
“怎么會?”他輕笑,認真看著她,“依舊貌美如花呢!”
荀久又羞又惱,一時拿他沒辦法,美眸怒瞪他一眼。
“好了,別生氣了,下次我找個隱蔽一點的場合。”扶笙認真想了想,“比如馬車里就不錯,空間小,還隱蔽,適合各種……”
“打住!”荀久掐了他的胳膊一下,面有慍怒,“就知道你說不出什么好話來,這大庭廣眾的,你羞不羞!”
“好了,不鬧了。”扶笙斂了玩笑神色,“我已經讓人去請羽義了,待會兒一起去掖庭宮找阿紫。”
荀久有片刻訝異,問他:“阿紫何時去了掖庭宮?”
扶笙答:“女皇陛下從上庸回來以后,并沒有處罰他們二人,是阿紫自請去掖庭宮的。”
荀久暗想著女帝這一招可真是高明,明明在上庸發生了那么大的事,回來后她卻裝作不知道,這才最折磨人的心理,阿紫應該是從女帝那里感覺到了無上壓力才會自動請纓去掖庭宮,也就等于間接承認了她和羽義之間的關系。
不過女帝也并非淺薄之人,即便知曉羽義和阿紫有私情,她也不可能明著處罰這二人。
只有沉默,才能打消天下人的疑慮,流言才能不攻自破。
再者,阿紫背后的那個人身份過于神秘,順著她能找到那個人的蹤跡。這也是女帝不罰她的第二個原因。
不多一會兒,羽義便跟著一個小太監匆匆往花園這邊趕來,給扶笙見了禮之后輕聲問:“殿下,這么著急找我可有急事?”
“我們要去掖庭宮找阿紫。”扶笙道:“需要你在場。”
羽義眸色綻出些許幽深,抿了抿唇。
“走吧!”扶笙權當沒看見他那片刻的愣神,“你應該去看望過,比我們熟悉。”
羽義又是一愣,張了張嘴想解釋。
荀久忙道:“那些事兒,過去了就過去了,你不必放在心上,今日我們去找阿紫姑姑不是興師問罪的,的確是有重要的事想請教她。”
瞥見羽義暗自松了一口氣,荀久莞爾一笑,“所以,還請你前方帶路,待會兒若是阿紫姑姑不肯說,還得麻煩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久姑娘言重了。”羽義歉意一笑,“只要能幫到你們,我必盡全力。”
三人不再說話,出了天賜宮直奔掖庭宮而去。
這個地方,荀久上次為了看望劉權來過一次,本就是關押俘虜和罪犯的地方,環境并不是太好。
三人進去的時候,被關押的那些人正在勞作,有的在水池里洗桑麻,有的在喂蠶,有的在紡織,有的在給織品染色,有的在給染了色的織品晾曬,整套工序呈流水線,看起來有條不紊。
旁邊有特定兵衛看守。
荀久驚奇地問:“讓這些人給皇室免費勞作的想法是誰提出來的?”
羽義轉過身來微微一笑,“是殿下。”
荀久愕然地看著扶笙。
羽義又道:“殿下認為把這些人整日關押在監牢,不僅會因為長期缺乏運動而患上惡疾,而且還白白廢了糧食,所以特地找了事情給他們做,做得好的,每個月還有額外月銀,伙食也會提高。這些紡織品做好以后都是送到官辦商鋪里面以成本價賣給百姓的。”
荀久沖扶笙豎了豎大拇指,“佩服佩服。”
扶笙挑挑眉,不置可否,似乎是承了她的這番佩服。
荀久翻了個白眼,想著這個男人怎么就那么聰明呢?懂得就近開發人力資源,不僅保障了這些俘虜和犯罪官僚家屬的衣食和健康,還能讓他們習得一項傍身之計不至于荒廢了人生。最重要的是,這些紡織品是以成本價賣給百姓的,這也間接解決了百姓的溫暖問題。
“阿紫姑姑也在這里面么?”荀久問。
羽義搖搖頭,“阿紫擅長廚藝,她在大灶上給這些人燒飯。”
荀久笑道:“誰要是娶了她豈不是有口福了?”
羽義眸光動了動。
扶笙淡淡睨她一眼,“害不害臊,有誰像你一樣整天恨嫁的?”
荀久瞪他,“我哪里恨嫁了?”
羽義站在一旁看著這二人打情罵俏,眼眸中不經意流露出艷羨的流光來,一時看得呆了,連掖庭令過來了都沒發覺。
“臣參見秦王殿下。”掖庭令朱程自從知曉了那八十一個孩子并沒有真的被殉葬以后,對秦王的看法便逐漸改觀,方才聽說秦王過來了,整個人都笑瞇瞇的。
扶笙抬眸看過來,收起了與荀久斗嘴時的忍俊不禁,正色問:“阿紫在不在?”
“在的。”朱程忙道:“臣這就讓人去請她過來。”
“嗯。”扶笙點點頭,指了指旁邊人工湖上的八角亭,“待會兒讓她去八角亭里見本王。”
朱程應聲后忙吩咐人去大灶上請阿紫。
扶笙、荀久和羽義三人則緩步前往八角亭。
朱程又讓人端了瓜果糕點去八角亭。
荀久從早上到現在只用了一些糕點,此刻見到侍女端上來,頓覺腹中饑餓,拈起一塊,她問羽義,“你餓不餓?”
羽義搖搖頭。
荀久又問扶笙,“你餓不餓?”
扶笙沒說話,直接低下頭將她手中的糕點含在了嘴里,舌尖不經意觸碰到她的指尖,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荀久全身一僵,整個人都呆愣住,“你……”
扶笙慢慢嚼著糕點,低垂的眼眸中有促狹之意一閃而逝。
不用想,荀久也知道剛才那一幕必是被羽義給看了去。
她紅著臉,再不敢抬頭,重新拿了一塊糕點小口小口吃著,心思卻縹緲至九天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總覺得心跳得飛快。
羽義看著他們,就好像看見了九年前在蜀國的自己和阿紫。
這一刻的臉紅心跳,那時候的他和阿紫也曾有過。
羽義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羨慕愛侶之間那些細微關懷和心的觸動。
倘若他還是蘇簡,他必定不會放任阿紫離開自己身邊。
愣神間,身后突然傳來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阿紫見過秦王殿下。”
羽義驀然回身,見阿紫穿著簡單的粗布葛衣,頭上發髻簡單,僅用一支木簪固定,可即便褪去了昔日華麗的衣飾,還是褪不去她眉梢眼角的清冷。
低垂著頭,阿紫在等著扶笙發話。
心頭微微一動,羽義上前一步,低喚:“阿紫……”
阿紫牽動唇角,“殿下有事盡管吩咐。”
殿下……
聽到這個稱呼,羽義感覺心臟中了一箭,沉悶的痛致使他踉蹌著后退了一步。
扶笙忽然開口,“三年前,樂陽公主的胳膊不小心被水燙傷,是不是你去太醫院給她拿的藥?”
“是。”阿紫眼睛定在腳尖上,聲音淡淡。
“這整個過程中都沒有什么問題嗎?”扶笙又問。
阿紫仔細想了想,“奴婢記得當時的太醫只囑咐說要用兩副藥,一副外敷,一副內服,每日都要兩者同時用方可徹底消除樂陽公主胳膊上的燙傷疤痕。”
扶笙抿唇,思索了片刻才繼續問:“那你可記得這兩副藥用了多久?”
阿紫如實道:“從配了藥以后就沒間斷過,一直到幾個月前才停的。”
“為何停下?”這次問話的是荀久,她總覺得不對勁,如果女帝從被燙傷開始就一直在服用這兩種藥,那么除非是痊愈了,看不見疤痕了才會停下。
“因為……”阿紫聲音低弱下去。
扶笙擺擺手,“但說無妨。”
“因為女皇陛下發現每次用完那種藥,小腹都會絞痛,然后下身出血……”阿紫的聲音已經細弱蚊蠅,“有好幾個月,女皇陛下甚至連月事都停了,奴婢一開始以為她是有喜,請了巫醫過來看,巫醫確診說女皇陛下并沒有喜脈,女皇陛下懷疑那藥有問題,讓奴婢拿著出宮去請了外面的大夫看,外面的大夫也說沒問題,成分是上等的生肌潤膚藥材,后來這事兒便被壓下了,女皇陛下便是從那個時候起停用了那兩種藥的。”
荀久皺皺眉,“停用以后可有好轉?”
“并無。”阿紫無奈搖搖頭,“她還是會時不時腹部墜痛,很多時候在御書房批閱奏章會疼得全身冒汗,奴婢想去請太醫,女皇陛下又不準,只能這么忍著。”
荀久猶疑了好久,不得已問道:“阿紫姑姑原先是女帝身邊最親近的女官,她的生活起居,你應該是最清楚的,我能否問個問題?”
阿紫斂眉,“久姑娘請講。”
阿紫看了一眼扶笙,又看了一眼羽義,問道:“女皇陛下寵幸過哪些男妃?”
扶笙側目看著荀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竟然會打探這種問題。
羽義呼吸一緊,目光閃爍,手心捏出一層汗。
阿紫為難地看了一眼荀久,“這……”
“這個很關鍵。”荀久冷肅道:“關乎她病因的形成。”
阿紫閉了閉眼睛,視線有片刻流轉向羽義,又立即收回來,終究緩緩搖頭,“除了羽大人我不知道外,其他的男妃……女皇陛下從未寵幸過任何人。”
這句話,無疑是個重磅炸彈,直炸得荀久滿臉驚愕,好久都回不過神來。
羽義忙解釋道:“那天晚上,我留在帝寢殿只不過是陪女皇陛下解悶而已,根本什么都沒有做!”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灼灼望著阿紫,心中在期待她知道自己并沒有碰過女帝會不會有什么異樣的情緒。
然而,現實再一次讓他失望了。
阿紫的面色很平靜,甚至比平時都還要平靜,仿佛在聽一個陌生人談論事不關己的話題,又仿佛根本沒有聽到他的那些話,她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再一次感覺心臟中箭,羽義身子細微顫抖了一下。
荀久震驚過后看向扶笙,“女帝并沒有寵幸過任何人,這么說來,她的病因應該就跟那兩副長期使用的藥有關了?”
扶笙點點頭,“也許。”
淡淡抬起眸,扶笙最后一次看向阿紫,語氣平靜,“你背后的那個人是誰?”
阿紫緊抿著唇,一副誓死不說的表情。
扶笙道:“我不強迫你,但我給你三個選擇。第一,你可以不說,后果也沒多嚴重,你的余生,將會在掖庭宮里渡過,但你從此以后別妄想將任何消息帶出宮墻。第二,把你做過的事,即將做的事和你背后那個人的身份告訴我,我可以想辦法讓羽義帶著你遠走高飛,去一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第三,你可以選擇做諜中諜,成為我的內應,繼續和你背后的主子聯系,你得到的所有消息都必須呈給我看,條件依舊,功成身退后,我還是會讓羽義帶著你銷聲匿跡。”
羽義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原以為自己才是余生都在宮墻里渡過的那個人,卻從未想到殿下會開出如此誘人的條件。
扶笙淡淡瞥了一眼羽義,“接下來,你們二人有半個時辰的獨處時間,也是做選擇的時間,結果如何都無所謂,但三條必須選擇一條。”
羽義面露欣然,偏頭看著阿紫,“我帶你去個地方。”
話完,不等阿紫反應,他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面跑。
已經九年沒有過肢體接觸的兩人,在今日這樣的情況下突然有了獨處的半個時辰。
阿紫胳膊被羽義抓得生痛,她皺了皺眉,卻也沒吭聲,任由他拉著自己一直往掖庭宮的假山后跑。
“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阿紫目光生寒,涼涼看著羽義。
“阿紫……”羽義停下腳步,松開她的手,眸色誠摯,“告訴我,殿下說的那三條,你會如何選擇?”
“如何選擇,對你來說重要嗎?”阿紫面無表情對上他,眼神淡若煙云,倒映著四周的翠屏綠嶂、花渚漣漪。
唯有他的身影,在她眸中那樣縹緲遙遠,仿佛不存在一般。
昔日澄澈的眸此刻黑霧翻涌,羽義眉頭深鎖,盯住阿紫淡漠的面容,“你是不是覺得我問這種問題很可笑?”
阿紫冷笑一聲,“奴婢不敢。”
“你是不是希望我永遠消失在你眼前?”羽義上前一步,目色更深更沉,壓抑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
阿紫淡淡看著他,“我會當做看不見你。”
羽義苦澀一笑,“好一句當做看不見我!”
他轉身,在假山下摘了蒼翠的草葉迅速編織成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攤開在手心,問她:“你可還識得這個東西?”
阿紫的視線,定在羽義的手心,恍惚間回到了九年前的那段時光。
她被主上召回過一段時間,以家中有事的借口離開蜀國王宮,他知她喜歡草蜻蜓,便從她走后的第二日開始編織,一直等到大雪紛飛的冬夜她回來,那個時候,所有的草蜻蜓都已經干枯了,形狀卻因為保存完好而依舊栩栩如生。
他想將夏日里的蔥綠幽光保存到寒冷深冬,換她揚起唇角說一句“喜歡”,可他還來不及聽到她的回答,一場大火便從王宮深處蔓延開來,燒了他們之間千絲萬縷的情愫與信任。
那一夜,她看見他萬念俱灰,整個人蜷縮在墻角,無家可歸。
心神一動,阿紫喃喃開口,“其實我……”
“其實你早就忘了是嗎?”羽義深吸一口氣,反手將草蜻蜓扔到了湖里,動作說不出的決絕。
阿紫看著湖面漾開的圈圈漣漪,一時沒了話。
她其實想告訴他,她在九年前,在看見那幾百只已經干枯的草蜻蜓時就后悔接了主上的任務,動了惻隱之心。
她更想告訴他,那場宮變實際上與她無關,她什么也沒做,沒有暗中聯系他的伯父,更沒有參與謀劃反叛。
她唯一做了的,是伸出手將他從火海里救了出來,然后帶著昏迷不醒的他一直東躲西藏逃避追殺。
可是他的父王母后的確雙雙死在了那場宮變里,死在了他的親眼見證之下,她現在才解釋,他會信么?
羽義自然不知此時阿紫心中所想,他只覺得眼前的女人極其冷心絕情,每一句話都像在剜他的心。
“所以,你以前對我的那些,全部都是假的,是嗎?”羽義沉沉問出最后一句話,再度上前一步。
認識這么長時間,阿紫是頭一次得見清逸溫雅的羽義露出這樣暴怒的神情。
幾乎是不由自主地,阿紫心臟顫了顫,往后退了一步。
這一退才發現后背抵在了假山上。
“說啊!”羽義一只手撐在假山上,半邊身子禁錮著阿紫,語氣冷得快要凝結成冰,“你一向不是很能拒絕我的么?”
阿紫的確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暴怒給嚇到,連聲音都不受控制地帶了幾分顫意,“我……唔……”
沒等她說完,羽義重重咬住她的唇。
似乎極其害怕阿紫真的會再把那些拒絕剜心的話說一遍,他狠狠堵住她的唇瓣,嚴絲合縫得不留一丁點兒縫隙。
阿紫驀然瞪大眼睛,身子像被人點了穴道,完全動彈不了,只覺得唇瓣上那柔軟的觸感極其陌生,卻又讓她不住地心顫。
他的動作極其霸道,將她整個人壓在假山壁上,想挪動一分都不能,后背硌得生疼。
阿紫蹙了蹙眉,伸出手用力推開他,大聲吼:“蘇簡你瘋了!”
望著阿紫怒瞪著他的樣子,羽義突然冷笑,“原來你還記得我是蘇簡,是那個被你耍的團團轉的傻子!”
“我沒有!”阿紫再也受不住他這么誤會下去,索性一股腦吼出來。
羽義不曉得這三個字所包含的意義,受傷的眸光落在她閃躲的眼睛上,“你說得對,我是瘋了!九年前瘋過一回,以為將夏日蔥蘢保存到深冬飛雪能換得你嫣然一笑。九年后我又瘋了一回,不忍心看你就這么暴露身份,所以不惜向宮義下跪,求他隱瞞所有的真相。我瘋了這么久,終于在今天全部清醒過來,以后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這下你高興了吧!”
阿紫咬牙看著他,“蘇簡,你今日是要與我割袍斷義、劃清界限?”
羽義慘笑,“這不是正如你所愿么?”
“那好,你走!”阿紫含了水光的眸偏向一邊,微咬著下唇,“踏出這一步,以后便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視線之內!”
羽義死死盯她一眼,“如你所愿!”
“可在走之前,有一件事,我想你是時候知道了。”阿紫已經恢復了平靜,伸手抹去唇瓣上被他咬破流出血液的地方,“九年前蜀國王宮的那場宮變,我分毫沒有參與,我不管你信還是不信,總之我葉紫行的端坐得正,若真是我做下的,我必供認不諱,可我沒做過,這個黑鍋,我不背!”
“你說什么?!”遲到了九年的真相,幾乎讓羽義在片刻之間就失去了承受能力,他伸出手抓住假山上的凸起才堪堪穩住了身形,震驚的眸光攫住阿紫,“你當年為什么不說出真相,為什么不告訴我那一切都跟你無關?”
“便是我說了,當時那樣的情況下,你會信么?”阿紫目光爍爍,“就如同我之前所說的,蘇簡,我們倆立場不同,倘若有一天我落在了你手里,你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
“對,我會殺了你!”羽義緊抿著唇,“然后我再自殺。”
阿紫心神一震。
“我就不信,到了陰曹地府,甚至是下一世,你還會像現在這般拒絕我。”
阿紫動了動唇,終覺得言語蒼白無力,一絲聲音也發不出。
“什么見鬼的立場不同!”羽義聲音冷然,“你不要總是用這個借口來敷衍我,拋開立場,現在,你告訴我,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阿紫默了默,緩緩抬頭對上他的眼,“蘇簡……我沒喜歡過你。”
羽義閉上眼睛,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眼眸內的晶瑩淚色。
“可我愛過你。”阿紫恨聲道:“是埋在心里多年,連開口都不能的那種愛。我在意立場,在意身份,卻更在意你。你只知道我冷心絕情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你,你可曾想過我在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有多難過?那些話,我每說一次,心就痛得好像在滴血。可是我能怎么辦,唯有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默默舔舐傷口。你以為這些年,我就活得逍遙自在么?”
不知不覺已潸然淚下,阿紫還想再說,唇瓣卻再一次被他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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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_∩)O~終于搞定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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