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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血千年土中碧(二十八)
夭, 是祝福, 也是詛咒。
它象征春季的草木年年如新生機盎然,卻也象征著生命的早亡。
心急如焚趕來山洞的顏霏一個趔趄踩到泥濘水洼里,與此同時她的心跳仿佛停了一拍下意識緊了緊攢著華曦袖子的手。
“華曦!”
“怎么了。”華曦跟著停了下來,見顏霏面色蒼白右腿上滿是泥水,立刻蹲下來替她用術法清理臟污。冷不丁被顏霏抓住肩膀。顏霏一雙小鹿似的眼睛定定看著她,里面滿是水漬也不知是外面落進去的還是里面涌出來的。
“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華曦淡淡答。
幼童的凄厲嘯聲裹挾著鐫刻靈魂的恚怨和錐心刺骨的疼痛仿佛要把這山林震穿蕩平,一聲比一聲長, 一聲比一聲凄, 一聲比一聲厲。
顏霏抬手抹了抹眼角,顧不得腿上還未完全干燥的水漬,脫離開華曦的光照圈,一個人沖進雨幕里。當她喘著粗氣跑到那個山洞門口時,厲嘯早已停止。夭璃帶著滿面血淚干涸的痕跡走了出來,手里緊緊抱著一輛木制小拖車。
駭人的目光與她相逢, 如鬼似魔的女童一點一點靠近, 空氣仿佛一點一點被抽干,驚得顏霏狠狠打了個哆嗦。若不是早就認識她, 顏霏覺得自己很可能會被直接嚇死。顏霏舉目往后面山洞里看,黑燈瞎火的什么都瞄不到,她收回目光屏住呼吸接著打量夭璃,疑惑的瞪大眼睛。
“誒, 你這車里怎么多了個娃娃?”顏霏的目光落在夭璃懷里的小拖車上, 在車轱轆載著的木臺上竟然多了一個小巧精致的木娃娃。
夭璃一言不發, 對著顏霏伸出手。
顏霏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見夭璃伸出手,自己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在她細嫩冰冷的手掌上拍了一下。
夭璃:“……給我。”
顏霏一臉問號,“給你?”然后在夭璃越來越可怕的眼神中瑟瑟發抖,“你你你你要什么啊?”
“給我。”夭璃重復一遍,聲音已經啞的聽不出本音。
轟隆一陣悶雷,電光火石之間顏霏腦中斷裂的兩端一瞬間連接上,“你要懷表?你要再穿一次?”
“給我。”夭璃又一次重復,濃郁的朱紅從她的嘴角流下。
顏霏又是心疼又是心急,雨水不停地從她的頭頂沖刷而下,“夭璃你不要急你不要急,東西在華曦那里,華曦她馬上就過來了!”
言落,一只手臂從顏霏身后伸出至夭璃面前,纖長的手指舒展開,一枚精致懷表靜靜躺在掌心,風雨并不能沾到分毫,金屬的光澤在暗夜中隱隱發亮。
被分成三塊的金屬鏤空表殼向三個方向劃拉開去,仿佛原本連在一起的三片花瓣被溪流分開,輕柔漾起圈圈漣漪。眼前的山洞極速扭曲旋轉,馬車四角的鈴鐺在風中清脆鳴響,大風過耳,呼吸之間便已千年。
夭璃一到地方就沖下馬車沿著山路拾階飛上,一路上拼命壓抑的情緒仿佛在此刻化作沉默的浪潮鋪天蓋地涌來,回岸的舶船早已迷失蹤影,狂風乍起一浪一浪將她拋至頂端,逼斷她所有退路。
為什么要騙她?為什么要這樣對她?她赤/條/條來到這個世界上礙了誰的路?為什么要割舍掉她身邊所有的溫存將她丟至修羅煉獄中苦苦煎熬?
生而為鬼又豈是她的本意?!
夭璃死死揪住自己一頭被尸油烈火烹煮而形成的暗金色發絲,頭皮被拉得生疼,仿佛只要這樣做便能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不再因腦袋里那些爆炸般的疑惑侵蝕理智。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原本就已經被逼到崩潰的心再一次被劍戟戳刺攆轉折磨至癲狂!
天色已幕,暗沉的層云遮掩住夕陽的余光,整條崎嶇的山路上迷霧漸生,看不清道路的前方。然而夭璃知道,答案就在那里,再往上行,穿過一片雪松枯楊,繞過幾重蒼竹,便是鶴青山的頂峰——紀無妄的居所。
來到那扇古舊樸素的門扉前的一刻,憤怒、迷惑、憎惡、熟稔……一切復雜又彼此矛盾的情緒如波/海狂濤在夭璃周遭環肆呼嘯,夭璃緩緩站定,一個隱身穿入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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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此說來,宇公子今夜是得手了?”一身得羅,鶴發木冠的老道士起筷夾了株青菜放入口中咀嚼,面上沒有多余的神情,陰晴難辨。
他對面坐著一個錦衣貂裘的年輕公子,眉宇間盡是桀驁之色,此時正端著個酒杯瞇著眼仿佛在回味什么美妙滋味。“紀道長也太小看我了,只要是我宇祝生出手,世間有幾個女子能不乖乖就范?”他擱下酒杯,略微向紀無妄那邊湊近一些,邪笑道:“可別說,那滋味,真恨不得能天天嘗上一次……”
“時辰算準了么?”紀無妄搖搖頭截斷了宇祝生的話頭,絲毫不想聽對方繼續之前的話題。
“放心吧。”宇祝生指指胸口心臟處,“這兒都算著呢,你給我的送子丹我也服了。陰年陰月陰日陰時,一點兒偏差也沒。”
紀無妄呼出一口氣,神情放松下來手指在桌上輕點,終于不再吝嗇夸獎,“宇公子還真有辦法。”
“嘿,那是自然。”宇祝生聽見這話興奮的不得了,塞了半天的話匣子總算能打開了,“那女子名叫孟秀君,是一個木匠的女兒,在長匣鎮是出了名的美人。人們都以為她一門心思鉆研木工不愿嫁人,只有我知道她心里頭早有人了,就是我那遠房三弟宇祝揚。”
“正好我屋里的丫鬟和宇祝揚的丫鬟有點沾親帶故的,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就給我把宇祝揚的玉佩弄過來了。接著我略施小計便將孟秀君騙到了一處山間私宅,算好時辰滅了燈燭就把人往床上帶。我特意把我宇祝揚那塊玉佩別在腰里,誰知那孟秀君摸著了玉佩還不肯,唉,嚇得我呦……幸虧我那好弟弟的玉佩上有他平時熏的紫木賢的香氣才蒙混過關。”
“誒你說那個宇祝揚也真是,大美人一顆心黏他身上扯都扯不下來,他倒好,演什么柳下惠。”宇祝生話語間似是惱怒,但一張臉上卻是春風得意,“他倆好了這么些日子,美人都還是個雛兒,倒便宜了我。”說著自己給自己重新斟了一杯酒,放到唇邊慢慢抿。
紀無妄沒有接他的話茬,抬起蒼老下垂的眼皮看了他一眼,聲音低啞意味深長,“拿自己親骨肉來煉制小鬼,宇公子不心疼么?”
宇祝生似乎壓根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只愣了一下便哈哈大笑起來,“不瞞道長,放眼長匣鎮,我宇祝生的骨肉那可多得兩只手都數不完吶。道長放心,我絕對不會打擾道長之后的計劃,只要此鬼力量夠強,能助我奪得家業,其余都不在話下。”
紀無妄:“宇公子今晚可有傷及孟姑娘的腹部皮肉?”
宇祝生:“道長的意思是?”
紀無妄:“屆時貧道取出鬼胎之后,需割取母體腹部皮肉熬煉尸油,作煉烤鬼胎之用。宇公子不是想要其鬼力強盛么?那么在‘偷龍轉鳳’煉鬼之法的基礎上加上這個,陰毒至極卻也事半功倍。”
宇祝生連忙起身,對著紀無妄俯身拱手,“道長為我費心至此,他日定當重金酬謝。”
“鬼靈一旦制成,其耳力可及萬里之遙。宇公子他日來取時,便當與貧道初識。貧道提前祝宇公子順利繼承家業,延續宇家百年輝煌。”紀無妄闔上雙目,拂塵一揚,“那么,從這一刻起你我便是陌生人了。”
宇祝生明白紀無妄這是下逐客令了,于是連忙退步至門外站定,又轉過身來對著紀無妄的背影行了一禮,這才動身往山下行去。
夭璃隱身于一張書架后,她望著宇祝生離去的背影握緊了手中的戰鐮,若非隨后趕到的華曦的顏霏拉住她的手臂,她差點就沖出去和屋內另一個隱藏的人撞在了一起。
屋里還有一個人。
素色得羅,拂塵在手,吊眼薄唇一看就是個寡情之人。
宇祝生走了以后,此人就從里屋掀簾步出,來到宇祝生坐過的位置坐下,不去喝酒,就摸著他那把拂塵瞧著紀無妄笑。
紀無妄見到他就笑了,“皦塵,你來了。”
那名為皦塵的年輕男子笑答:“元菜落籽,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分毫不差。”
紀無妄:“你那一脈,是種植元菜的行家,我煉的符水也沒有你的純。這事有你幫忙,等于成一半了。”
皦塵沒有答他的話,細長的不似男子的手指輕輕滑過拂塵白須,指尖竟比那長須還要白,冰雪似的不見血色,“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紀無妄:“你這是何意?”
皦塵挑眉,“宇祝生自以為算計了宇祝揚,整個宇家半落他手,卻不知這一切都僅僅是你布局中的一環。可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