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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蟲刺刺的感覺在那一瞬間就沾在了沈云晉的手指頭上,讓他不由得升起一陣惡心。
反觀顧東源,顯然是被他突如其來的反抗動作驚著了,愣了好一下,大概是感到癢癢了,才迅速把短袖脫下來扔到一邊,可是他的肚皮上還是已經(jīng)紅腫了一大片。
“你奶奶的……”顧東源剛要開口罵,那兩件磚瓦房的門吱呀一聲開開,頭發(fā)才有些花白的顧奶奶跟著沈云晉的媽媽蘇春華一起從里面走了出來。
顧奶奶聽見顧東源罵人,原本還笑呵呵的臉一下拉了下來,低聲訓(xùn)斥:“東源,你怎么欺負弟弟!”
顧東源這熊孩子雖然熊,但是對現(xiàn)在唯一的奶奶卻是出奇的尊敬,看見她,剛才亮著的爪子頓時都安安分分地收了起來,還連帶地委屈上了:“我沒有,是他把毛毛蟲塞我衣服里!”
這邊顧東源口口聲聲地告著狀,剛剛看見自己媽的沈云晉卻連他在說些什么都沒有聽清,只是眼睛都不敢眨地看著自己那重新又恢復(fù)了青春的媽媽。
在出車禍之前,沈云晉才剛往家里給他媽送了兩千塊錢,已經(jīng)年過半百的蘇春華帶著同齡人還不具備的老態(tài),被生活折磨得體無完膚的她完全收斂了年輕時候的風(fēng)華,沈云晉過去的時候,她正在自己特意擺的一間狹小的佛堂里磕頭念經(jīng),那虔誠的表情說明她已經(jīng)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往生極樂上面。
對這輩子,她似乎再也沒有了期待。
而現(xiàn)在沈云晉眼前的蘇春華卻回到了二十幾年前的樣子,頭發(fā)又黑又長,還趕時髦地燙了劉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還那么有神,熠熠地就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子,她的臉上還沒有皺紋,她的身材還很窈窕,她身上穿著的的確良裙子還那么花俏……
她還那么年輕,還沒經(jīng)歷過這個世界上真正的苦。
真好。
他還能看見這個時候的母親,真好。
沈云晉的眼淚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他的內(nèi)心已經(jīng)不是個孩子,自然不可能像個孩子那樣放聲大哭,但是他卻沒有辦法壓抑住自己的眼淚。
大概任何一個人在經(jīng)歷了渾渾噩噩連父母都沒能力孝敬的半生之后,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那半生只是像是做了一場荒唐的噩夢,夢醒后又可以重頭再來,都會哭得找不著北。
沈云晉毫不壓抑地哭著,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可是他又害怕這淚光把視線擋住了,等會兒眼前這一切再消失不見,只能邊流淚邊不停地擦著眼睛,貪婪地看著吳春華的模樣。
“咋了這是?還哭成這樣,”吳春華只當(dāng)他是真的被顧東源欺負了,又不好意思當(dāng)著顧奶奶的面露出心疼的樣子,只能上來擦著他的眼淚低斥,“哥哥跟你玩兒呢,你哭啥!”
吳春華一直都是這么善良,上輩子顧東源天天變著法兒地欺負沈云晉,她也是照樣可憐他沒爹沒媽,最多訓(xùn)斥兩句就過。
而奇怪的是,平時沒人敢惹的顧東源卻從來不會跟吳春華紅臉。
吳春華柔軟的手撫著沈云晉淚濕的臉,卻似乎引起了他心底最深的委屈,沈云晉一把抱住吳春華的腰,臉埋在她的裙子里,無聲地嘶喊,眼淚很快就染透了吳春華的裙子。
一個九歲的小屁孩子,平時哪里這么正兒八經(jīng)的哭過,就算不聽話挨上幾巴掌也不過是干嚎幾聲一會兒就忘了,他這么一來,倒真把吳春華嚇到了:“怎么了?云晉,你這是怎么了?是身上哪兒疼嗎?”
沈云晉無聲地搖著頭,根本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顧奶奶看見這架勢,更是認定是自家孫子又闖了禍,一把就把他的耳朵扭了個圈:“你還說人家欺負你?一會兒看不見,你這個小祖宗就又給我惹事!”
顧奶奶雖然已經(jīng)算是個很溫柔的人,但是面對整天闖禍的顧東源,久而久之,也多少養(yǎng)出了些脾氣。
“啊,疼疼疼——我沒有,我真的沒惹他……”顧東源也確實皮實,耳朵都被擰紅了還沒點兒哭的意思,竟然還恨恨地看著趴在媽媽懷里哭的沈云晉,“這個小傻子給我裝傻!他……他是個壞蛋!”
現(xiàn)在的顧東源還不會說什么包藏禍心,兩面三刀之類的詞,想了半天也就只想到這么一個定義。
“你個小兔崽子,還敢說!”眼看老太太大巴掌又呼了上來,顧東源干脆腳底抹油撒丫子跑了出去。
邊跑還邊回頭對著他們做鬼臉:“這么大了還哭,小娘們兒!”
老太太撿起個半頭磚朝他扔了過去,顧東源利落地閃過,跟兔子似的跑出了院子。
“大娘,他一個小孩子,別跟他一樣,云晉這是撒嬌呢,許是剛才在院子里睡覺做了噩夢了。”吳春華蹲下身,把手穿到沈云晉腋下,竟然一個使勁把他抱了起來,“讓媽看看咱們云晉,這是咋的啦,夢見老貓把鼻子叼走啦?”
老貓是沈云晉家鄉(xiāng)對于鬼怪之類的總稱。
沈云晉這個時候也已經(jīng)九歲,半大孩子了,何況他的內(nèi)心還住著個三十三歲的靈魂,就這么被吳春華抱起來,他一下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但是他的內(nèi)心深處卻又無可壓抑地貪戀著這個懷抱的溫度。
自從畢業(yè)之后,把家里的擔(dān)子慢慢挑起來,他已經(jīng)太久沒有資格在媽媽懷里撒嬌。
現(xiàn)在被吳春華抱著,他感覺自己似乎連心智都回到了小時候,可以無憂無慮地在母親懷里耍賴。
即使心里有些別扭,他還是厚臉皮地攀住了吳春華的脖子,把哭得慘兮兮的臉埋在了她的肩窩。
看他的哭聲終于停下來,吳春華也無奈地笑起來,輕輕地拍著他的背:“這么大了還哭,也不怕人家笑話。”
老太太在一旁笑著搭腔:“再大他也是你孩子,兒見了娘,有事兒沒事兒哭一場,都是這。”
“兒見了娘,有事沒事哭一場……”吳春華重復(fù)著老太太剛剛說過的那句老話,手在沈云晉背上小力地拍了下,“好啦!哭夠了就下去,云晉現(xiàn)在是大孩子了,媽都抱不動了。”
說著,吳春華就彎腰把他放了下來,沈云晉雖然不舍得,卻也不好再死皮賴臉地賴著,只不過剛剛哭過,還有些赧然,站在兩個大人面前不停地揉著眼。
“長大了,都知道害臊了!”顧奶奶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又發(fā)愁地嘆口氣,“也不知道我家那個混小子什么時候能知點兒羞。”
“大點兒就好了。”吳春華笑著安慰她。兩個人不過也就是第一次見面,竟然聊得跟處了十幾年的老鄰居似的。
小時候人跟人之間的關(guān)系就是這么純粹又自然。
“這都到傍晚了,你剛來連個火都沒有,你家宏博又不在家,帶著娃娃跟我去后面吃去,走。”顧奶奶向來實在,說著就拉著吳春華往外走。
沈宏博是沈云晉爸爸的名字,沈云晉記得,剛剛搬來的第一天,爸爸好像就出門看春甘藍去了。
他們這私人的小工廠,不管進原料還是送成品都是沈宏博親力親為,其實想想,這么勤勞的人最后竟然賠得傾家蕩產(chǎn),也確實有些凄涼。
“不用了,現(xiàn)在反正都是煤球爐子,等會兒去大娘家里引個火兒,我們娘倆隨便吃點就行啦!”蘇春華連忙推辭。
可是老太太卻不理會她的拒絕,伸手就牽住了沈云晉的手:“走吧孩子,奶奶給你煎槐花湯喝。東源那小子晌午在大堰上摘的,纏了我一下午說要吃煎槐花。他媽,你也快跟上來。”
說著,老太太已經(jīng)矯健地牽著沈云晉往前走了好幾步。
沈云晉剛剛醒來,又大哭了一場,腦子還有點兒蒙,本來是想找個地方好好呆著想想現(xiàn)在的狀況的,可是老太太一握住他的手,他的心就整個軟了下來。
上一世,老太太在顧東源死之后沒多久就過世了,距離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過了十多年,他確實很想念她。
而且,沈云晉還記得,上一世第一次見到老太太的時候,也是去她家里吃了一碗煎槐花湯,噴香噴香的,好吃得差點兒讓他連舌頭都吞了下去。
從那以后每年到槐花盛開的季節(jié),他跟顧東源都會比賽似的往家里弄槐花。
一直到兩個人都漸漸長大,槐花湯的味道似乎也開始變得沒有那么重要,算起來,他也十五六年沒吃過了。
沈云晉乖乖地跟著老太太出了大門,向她家的方向走去。
蘇春華無奈,也只能關(guān)上門跟著他們一起出來。
不過那時候鄰里之間的關(guān)系也素來親厚,偶爾串串門,東家西家的吃一頓飯也不算什么大事。
“奶奶,等會兒做飯我?guī)湍銊兯忸^。”沈云晉乖巧地抬頭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有點兒吃驚地笑著摸了摸他的頭:“你還知道槐花湯要擱蒜的?春華平時你也給他做?”
“沒有啊,平時這槐花我都是蒸著吃,還是第一回聽說能煎著喝湯的。”蘇春華也有些奇怪,走快兩步低頭問他,“云晉怎么知道的?”
聽見她們的問話,沈云晉的腦子頓時有點木。
是啊,今天應(yīng)該是他第一次吃煎槐花湯,怎么會知道湯里要放蒜的?
但老太太也沒等他回答,就對蘇春華笑起來:“不用說,肯定是東源那小子故意饞他了。云晉別理他,等會兒奶奶給你舀一大碗,讓你吃個夠!”
“謝謝奶奶。”沈云晉冷汗津津地應(yīng)著,也不敢否認她的猜測。
只能讓顧東源背這個黑鍋了,反正他的名聲一直以來也不怎么好。
不過,看來他以后說話真得謹慎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