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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成閣上初見時候,顧云羨就曾被這雙眼睛驚艷到。昆侖玉一般,通透而溫潤,里面總是帶著七分從容和三分疏離,讓人忍不住去探尋他內心究竟牽掛著什么。
上回溫泉宮冰湖上,她也曾握住他手臂,可那時候兩人都還保持著臣子和宮嬪合理距離,如今卻是她靠他懷中。他右手扶著她肩,以免她摔倒。隔得太近,顧云羨甚至聞到了他身上清冽氣息。極幽極淡,隱有一股冷意,倒是很符合他給人印象。
一瞬之后,她忽然清醒過來。眾目睽睽之下,他們這是做什么?還要不要命了!
心頭一凜,手上也跟著掙扎,崔朔順著松開了她。顧云羨往旁邊走了一步,與他隔開距離之后,才抬頭看向他。
他神情已恢復正常,只是看著她眼神,似乎還有些恍惚。
兩名影衛仍警惕地護顧云羨身側,其余人則朝適才箭射來方向尋去。
顧云羨回頭看了看姬洛微,卻見她立影衛身后,面色微微發白,似乎受到了驚嚇。
片刻后,著火花燈被撲滅,也沒有襲擊出現,騷動漸漸平息。
顧云羨朝著崔朔微微頷首,“適才事發緊急,多謝玉郎相護。”這話既是說給崔朔聽,是說給身后那些影衛聽。
崔朔道:“夫人安全要緊,請寬宥朔唐突之罪。”
姬洛微走過來,眉頭微蹙,“剛才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向崔朔和顧云羨,“那一箭是朝著你們方向射過來,到底沖著誰?”
兩人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一名影衛低聲回道:“屬下已檢查過箭鏃,沒有任何端倪,就是尋常那種箭。”
這答案顧云羨意料之中。想也知道,既是刺殺,自然不會這種事上露馬腳。
“夫人,那邊……好像是巡邏武侯過來了。”跟著顧云羨出來一名小宦官道。
確實是負責夜間城區秩序武侯。想必他們是聽說這里出了亂子,所以過來盤問。
崔朔忽然摘下箬笠,直接蓋了顧云羨頭上。顧云羨微驚,卻聽到崔朔壓低聲音道:“夫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要讓他們看到您為好。”她這才順從地戴好了箬笠。
兩名武侯附近簡單問了一下,徑直朝他們走來。崔朔卻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先迎了上去,不動聲色地拉著那兩個人去了一旁,小聲說著什么。
顧云羨隔著黑紗看著崔朔側臉,卻見他唇畔帶笑,與兩個武侯說話時有一股說不出篤定,慢悠悠便決定了談話節奏。
顧云羨從未見過他這一面,不免有些不適應。可仔細一想,他自然不單單是面對自己時那個溫和客氣臣子,重要,他還是操縱朝堂局勢一黨領袖,談笑間便左右無數人命運。
兩個武侯而已,完全不話下。
崔朔皮相過于出眾,這會兒突然摘下箬笠,已有人朝他看去。若非大多數人仍沉浸適才驚嚇之中,只怕這瓏江池邊就要沸騰了。
顧云羨不知道他有沒有表明身份,只看到那兩個武侯被他氣勢壓得死死,一開始還呼喝了一聲,后來就只能諾諾地點頭。
很,崔朔朝她走過來,道:“已經沒問題了。不過這邊出了這么大亂子,燈會也要提前散了,我們些離開吧。”
“離開?”姬洛微道,“那,我們是出城,還是……”
想到方才那一箭,眾人不免有些遲疑。那些人到底是沖著崔朔來還是顧云羨來還不得而知。若是沖著顧云羨來,此刻出城無異于給了對方一個大好機會。夜深人靜,山路之上當真什么都可能發生。雖然皇帝已經配給她們好幾個頂尖高手,但茲事體大,明知有危險情況下,大家還是不得不多幾分小心。
“陛下半個時辰前便下了承天門,回到了宮中。”崔朔道,“宮門已關,夫人也不好突然回去……”
國朝規矩,宮門關閉之后絕不輕易打開。若要星夜入宮,必須有墨敕魚符,還得事先報備內廷得知。無論崔朔有沒有墨敕魚符,顧云羨若此刻回宮,都一定會鬧得人皆知。
她出來玩這一趟本就是封鎖了消息,當然不希望后被人抓個正著。
“不知這位郎君城中可有府邸?我們便去府上叨擾一晚,如何?”姬洛微忽然道。她雖然不認識崔朔,但從他適才對顧云羨回護和顧云羨對他態度上,已然猜出此人是朝中重臣。
顧云羨和崔朔同時一愣。
“這,不合規矩吧?”顧云羨道,“不然我們還是回去吧,實不行,住客棧也行……”
“住客棧?”姬洛微怪異地看她一眼。
顧云羨轉念一想,也覺得不像話。客棧里龍蛇混雜,恐怕還不如住崔朔家中來得安全。
“既然兩位夫人不嫌棄,那便去我家中暫住吧。”崔朔輕咳一聲,“明日一早,我便會面見……主公,說明此事。”
崔朔宅邸建崇義坊,距離皇宮不算太近卻也不遠,方便他每日上下早朝。為避人耳目,顧云羨他們直接從開坊門上大門進去,沒有經過坊內街道。
崔朔吩咐了幾個婢女為他們安排了房間,然后道:“兩位夫人早些歇息,朔不打擾了。”
他告退得十分迅速,很明顯是不希望跟著顧云羨隨從多想。她自然明白他意思,含笑點頭,“大人輕便。”
姬洛微這些年一直西山上修身養性,從沒像今日這般遇到這么多事情,回到房間很便睡著了。顧云羨卻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今夜事情打破了她這四年平靜,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身陷刀劍陰謀時光。
那樣日子,她本已經覺得離自己很遠了。
但仔細想一想,她平靜日子其實差不多也要到頭了。阿桓年紀越來越大,明年,遲后年,朝臣們便會討論讓他出閣讀書事情。到那時,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繼續把他留溫泉宮。
她不愿意和他分開,就必然得跟著他回到宮中……
她忽然翻身而起,披上狐皮斗篷,推開了房門。
院中月色如霜,冷意撲面,刺得她臉疼。一個人影不知從哪個角落冒了出來,“娘娘。”
“我睡不著,想園中散散心。你不用藏著了,就跟我身邊吧。”她到底住臣子府上,還是把自己一舉一動都暴露皇帝人面前才好,免得讓他誤會。
影衛道了聲諾,沉默地跟顧云羨三步之外。顧云羨走出她住著小院,到了外面。
因為她們身份對這府中下人都是隱瞞,是以崔朔也不方便給她們安排方位尊房間,只是讓她們住到尋常客房。顧云羨也并不打算跑得太遠,只想自己住處附近走走,透透氣。
繞了一圈之后,她覺得心里舒服一些了。正準備結束這場短暫夜游,卻忽然被不遠處一個池塘吸引了目光。
池塘并不大,也就三間屋子大小,附近種了幾管翠竹,枝干筆直、直刺云霄,即使正月里也蒼翠欲滴。顧云羨想起自己對崔朔印象,立刻覺得這竹子和他很是般配。
池塘則是碧波蕩漾,像一塊嵌翠竹之間翡翠,十分好看。
顧云羨走近一點,才明白這里為什么讓她覺得不對勁了。這個季節,只有瓏江池那樣大河才可以照常流動,像這樣小池塘都該結成冰了才對。
也許,是這底下引了溫泉水吧。她這么想著。不過以崔朔性格,這般大費周章地折騰一個池塘,倒是有些奇怪。
等到站池塘邊緣時,她才注意到碧波之上竟還漂浮著什么東西。微弱光芒,如同海上燈塔,天上星光。
那是,一盞花燈。
“去把那東西撿過來。”鬼使神差,她對影衛道。
影衛一言不發,飛身踏水而過,待回到她身邊時,手中已經托著那盞花燈。
顧云羨接過來,定定地看著它,半晌沒有動。
沒錯,這確實是她記憶中那盞燈。
船形燈身,上面有一棟三層小樓,精巧無比。透過每層樓鏤花軒窗,她甚至可以看到屋內桌椅屏風。
舟頭掛著一面白帆,上面有雋秀字跡: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當初,她曾經被這句話刺得心頭一痛。
這樣癡情和偏執,與她從前一般無二。重活一世她,早已不敢再看這樣句子。
她覺得腦袋里亂哄哄,無數問題紛紛涌了上來。
看這府邸排場便知道,崔朔是個不喜享樂人。可就是這樣他,卻大費周章地弄了一個正月里里也不會結冰池塘,難道只為了上面放這盞河燈?
他既然這么喜歡這盞燈,當初又為何要把它送給她?
那時候,她問他,“這樣寶貝,閣下舍得割愛?”
他語氣溫柔地回答,“再好東西,也得碰到懂得它人,才算實現了價值。依下看來,這盞燈給夫人正好。”
這盞燈,送給她,正好。
記憶里是誰曾說過,“我覺得這些燈都沒什么意思。漂走了就是漂走了,以后都看不到了。我希望有一天,可以修一條大船,和我……我親人一起,船上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那樣天真語氣,充滿了對未來向往。那時候,她還不識愁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和味煎餅果子土豪扔手榴彈,這是每日一謝節奏啊!內什么,大家都建議我把你寫成早點,然后讓陛下或者云娘吃了你……我覺得讓陛下吃了你比較有看點……
謝謝盆友未央遺云和老盆友會小節豆豆兩位菇涼扔地雷!a!
我好喜歡這一章啊!【捧心
繼陛下想起往事之后,云娘也想起來了,故事終于朝我喜歡方向一往無前地奔去了……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