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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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菲是真氣得不曉得該說什么好，只覺心里堵得慌，由不得大口喘氣。

    明玉忙給兩個翠、香桃打了眼色，三個人心領神會，忙出去盯著沒得叫趙家人聽見。

    “十姐姐先別急，也別氣。這會子六嫂已王家，咱們也別只顧著往壞方面想?！?

    想到韓氏行事素來極叫人放心，有她又有五奶奶，明菲慢慢兒冷靜下來，卻仍舊氣得頭冒青煙。就如香桃說，明珍她還有什么事是做不出來？她可以毫不猶豫地算計自個兒堂妹，為了她自個兒私心，連整個陳家家族聲譽臉面也不顧。

    可她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她王家大奶奶身份地位。現她自個兒說出這樣混賬話，又如何能保住她地位？

    “莫非她，真和三伯母一樣，神志不清了？”明菲吐了口氣，沉聲道，“憲哥早產，出生看起來就不如正常孩子……真正憲哥大概她說憲哥略好時候就沒了，算下來，她失去親兒子已經好幾年。如今姓王又那樣，雙重打擊之下，她再也不能……”

    她不能承受，緊繃住心弦斷了。

    從前明珍娘家時，身形圓潤，后來生憲哥難產，憲哥又體弱，不過半年就瘦皮包骨頭。后來去了蘇州，說是憲哥好了，但明珍卻再不復往日圓潤，氣色也再沒有做姑娘時那么好。若果真如此，明珍她失去親兒子后，就沒有一天好過。

    換而言之，如今這個憲哥也不是明珍骨肉。想到這里，明菲也由不得同情起明珍來，表面風光，到底比不得內心遭受煎熬折磨。

    她由不得嘆了一聲：“當初老太太要將她另許人家，她自個兒不肯。如今，也不曉得她后悔了沒有？”

    但若是她真神志不清，大概不會想到這個問題。

    韓氏、五奶奶皆留王家吃了午飯，午飯后明珍仍舊沒能清醒過來。憲哥吃了太醫開藥，捂了一身汗，這會子卻略好些，燒得沒有之前厲害，睜開眼只說餓了。

    杜嬤嬤心里一酸，眼眶跟著就紅了，忙吩咐丫頭去廚房熬粥。乳娘抱著憲哥坐起來，五奶奶見憲哥嘴皮干裂，忙吩咐身邊丫頭去兌碗糖水來。

    憲哥小口小口吃了一碗，吃完了就要下床給五奶奶行禮，乳娘忙按住他：“哥兒還發熱，您不行禮，您舅媽也不會責怪你?！?

    “娘若曉得我不懂事，會生氣……”

    從里間出來韓氏也覺眼睛濕潤，瞧著臉頰還有些紅憲哥，虛弱地說出這樣話，只覺喉嚨卡著一塊石頭，有些哽咽。

    不管這個孩子到底是明珍生還是明珍撿來，看著他搖搖擺擺學會走路，到如今已進學讀書，乖巧又小心翼翼。五奶奶心酸不已，勉強扯出一抹笑，摸了摸憲哥頭，道：“你從小就懂事，你娘不會生你氣。”

    “可是娘說……”

    “你娘看著你病厲害，嚇唬住了。等你好了，你娘親也就好了。”

    “真？”憲哥垂下頭，喃喃問道，隔了片刻，抬起頭來，睜著一雙蒙了水氣仍舊烏黑眼睛，問：“娘怎么樣了？”

    “你娘累了，這會子還睡。”

    憲哥聽聞，聲音愈發低了幾分：“一定是我不好，惹了娘不高興……”

    五奶奶終是沒忍住，眼淚落下了，忙用帕子擦了。憲哥自個兒理了理衣裳，下床穿了鞋子。燒了一上午，這會子還發燒，他身子晃了晃，乳娘忙扶住他。他站了一小會兒，推開乳娘手，一步一步搖搖晃晃朝里間走，到了簾子處，卻又停下來，隔著水晶珠簾，望著里面靜悄悄躺炕上明珍。

    只是這么遠遠地望著，明明很想進去看看，卻仿佛又害怕什么，再不敢向前邁進一步。

    五奶奶又摸了一把淚，走過來牽著憲哥手：“你這會子身子虛，去床上躺著，才略好些，沒得又厲害了。”

    不由分說拉著憲哥回到床上，又試了試他額頭溫度，笑道：“憲哥聽話，讓你娘好好睡一會子，我們這里守著呢，你娘也不會有事！”

    憲哥點點頭，低聲道：“我不會吵著娘，可是我睡不著?！?

    “早上沒吃東西，晌午也沒吃，想是餓了。如今憲哥病了，要忌嘴，只能吃些清淡粥……”五奶奶挨著憲哥床邊坐下，溫聲細語正說著，卻見杜嬤嬤紅著眼眶，急匆匆走進來，臉上神情看起來十分驚慌。

    韓氏忙上前去，杜嬤嬤張嘴就要說話，發現憲哥坐床上，到了嘴邊話又咽下去。五奶奶也察覺異樣，又哄了憲哥幾句，吩咐了自個兒身邊得力嬤嬤和大丫頭與乳娘一塊照顧憲哥。

    三人到隔壁屋里去。

    “才得了信兒，老爺要滴血認親！”

    五奶奶聽了心里一慌：“不是說等七妹妹清醒過來再說么？”

    王老爺起先是這么說，留下三老爺、五爺也是為了等明珍清醒過來，讓他們也親耳聽聽。沒得明珍這么昏迷不醒，還說王家冤枉她，把她逼瘋了。

    “……是夫人屋里嬤嬤去找了老爺，奴婢才剛聽外頭丫頭私底下議論。也不曉得三老爺是如何與王老爺說，他們說話時，把屋里人都支開了?！?

    韓氏也沒想到王老爺這么就改變了主意：“七妹妹瘋瘋傻傻說出來話如何可信？若這個孩子是王家血脈，他已經到了記事年紀，父親、祖父這般疑心他，他心里會如何想？”

    瞧著剛才憲哥模樣，上午鬧騰時，他也清醒著，那些話他都聽見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上午明珍看起來不正常，可她說出來話未必是假話。就算不能十分肯定卻也有分，這個憲哥不是王家血脈。

    五奶奶面露驚慌，一時又沒了主意，只看著韓氏。

    韓氏早就疑心，這一切不過是明珍再一次耍手段?？梢驅⒚髡淝脮炇撬磉厠邒?，她才這里等著明珍清醒過來。

    若果真是她疑心這樣，韓氏略思量，朝五奶奶道：“咱們叫叫明珍，看看能不能把她叫醒。解鈴還須系鈴人，話是她自個兒說出來，若她……”

    若她醒來后還瘋瘋傻傻，憲哥即便不是王家血脈，明珍也被王家逼瘋了。明珍被逼去蘇州住了兩年，這是許多人都曉得事實，不管怎么樣，王家急需聲名情況下，這件事鬧出去，對王家也沒好處。

    若明珍醒來后，神智正常，那就可以肯定，這一次確是明珍計謀。為了擺脫王家！畢竟她是女人，也做了母親。之前為王家事出謀劃策，她失去自個兒親兒子后，她還想要有自己親兒子，但跟著王志遠，擁有親兒子可能微乎其微。或者，她看清楚王家已經沒有未來。

    五奶奶卻沒多想，聽韓氏這般說，叮囑杜嬤嬤一句：“不要憲哥跟前說這話?！本图泵Τ萑?。

    可，無論如何都叫不醒明珍。她仿佛陷入冬眠，任憑五奶奶如何推搡，她始終閉著眼，睡得十分沉重。若不是呼吸正常，大概會叫人覺得她已經去了另外世界。

    韓氏盯著明珍，眉頭越蹙越緊。叫了半天沒叫醒，五奶奶束手無策，杜嬤嬤卻忍不住嚶嚶哭起來，哽咽又驚慌地道：“莫非姑奶奶她，她比夫人還病得厲害！”

    一語驚醒五奶奶，王夫人才病發那兩日，也是這么個情形！這樣想著，她臉色頓時一片慘白，幾乎泣不成聲：“七妹妹還這樣年輕……下半輩子難道都要躺床上度過？”

    哭著哭著，又咬咬牙，吞了淚發狠地道：“七妹妹等了三年，好端端一個人嫁來王家才幾年？就成了這么個模樣，我現就去告訴老爺，讓王家給個說法！”

    哪知，她才沖到門口，坐床上憲哥“哇”一聲大哭起來。韓氏心里也由不得一緊，看了看躺炕上明珍，外頭憲哥慟哭聲，也讓她不能鎮定下來。

    王夫人病倒，太醫診斷出來結果是急火攻心，何況王夫人畢竟不年輕了?？擅髡浣衲瓴哦畮讱q，神志不清還有可能，怎么會如王夫人那般渾身癱瘓？！除非……

    倒是韓氏身邊嬤嬤，急忙追出去攔住了五奶奶。五奶奶見憲哥哭得傷心，一聲一聲揪著她心，那股子怒意很散去。忙過來安慰憲哥，憲哥一邊哭一邊道：“爺爺、奶奶、爹爹從小就不要我，只有娘要我，如今娘也不要我了……”

    他哭著傷心，五奶奶瞧著也傷心。按照明珠糊里糊涂時說出來話，這個憲哥是自小就被親人遺棄寒山寺外頭，也確是他家人不要他。

    “別哭了，沒得把嗓子哭壞了，又要發熱。你娘沒有不要你，你娘，她只是睡著了……睡足了就會醒過來，憲哥是孝順孩子，乖乖把病養好……等你養好了，你娘跟前孝，你娘瞧著也高興。你娘累壞了……”

    說著說著，五奶奶哽咽地再也說不出話來，抱著憲哥只是哭。一邊哭一邊語不成調地道：“當初就該讓你娘帶著你離開這兒……當初就不該從蘇州回來，當初……”

    當初，當初，人一輩子哪里來當初？

    眾人都聚集外頭，沒有人瞧見，靜悄悄躺炕上明珍，眼角滑下兩滴淚，瞬間便浸入頭枕著軟枕，留下兩道淺淺不易察覺印跡，不過片刻，那印跡也難尋覓了。

    一天從早晨開始，一年從春天開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時光只會朝前走，不會后退。這個道理，世人都明白，明珍也明白。

    一時之間，整個院子只聞哭聲，韓氏冷靜下來，忙朝身邊嬤嬤道：“去請太醫！”

    瞧著韓氏模樣，嬤嬤心知，韓氏是擔憂上午她們婆子下手過重，忙低聲安穩道：“姑奶奶別著急，來福家不會這么不知輕重，王大奶奶想必是……”

    韓氏道：“先去把太醫請來吧！”

    婆子力道能把人敲暈，但敲出毛病韓氏也覺得不大可能。但……她順著簾子看了一眼躺炕上一動不動明珍，找太醫來是要太醫說清楚。她不后悔今兒來了王家，但也不能由著被人利用。

    看著嬤嬤急忙奔出去，韓氏走到床邊安頓五奶奶和憲哥，五奶奶哭了一陣，到底冷靜下來。又替憲哥擦了眼淚，一時丫頭將清粥送來。

    “中午夫人那邊余下，怕哥兒餓壞了，奴婢們就熱了熱。”

    五奶奶看了一眼，只有大半碗。心里一冷，曉得王家上下都知這個憲哥可能不是王家正經主子，因此就冷待起來。

    可畢竟王家地盤上，五奶奶讓乳娘接了，支退送粥過來小丫頭，抱著憲哥，哄著他不哭，又親自一勺一勺喂憲哥。

    憲哥正長身體，雖然病著沒什么胃口，卻也不過片刻就把這大半碗粥吃完了。大抵他自個兒也明白如今不同往日，沒吃飽，也沒鬧著說不夠，只是又吃了一碗糖水。

    五奶奶正和乳娘扶著憲哥躺下，就有丫頭進來稟報：“老爺吩咐說，把憲哥帶去書房?！?

    這是要滴血認親了？

    五奶奶沒好氣地道：“憲哥還發熱，里頭那個還昏迷不醒呢！就是催命，也沒這樣急法！”

    丫頭暗暗撇撇嘴，不服地嘀咕道：“奴婢只是負責傳話罷了，陳五奶奶何苦與奴婢置氣？”

    五奶奶氣結，韓氏冷聲道：“話已經帶到了，只是這會子哥兒還發熱，外面日頭下去了，冷得慌風也大。太醫又囑托，哥兒不能吹風。他若吹了風病情厲害，年紀小會不會好起來誰也說不準?！?

    丫頭又暗暗撇了撇嘴，福福身道：“奴婢去回老爺話。”

    目送丫頭背影，五奶奶氣得腸子都打結了，若不是想著憲哥，真恨不得狠狠罵幾句解氣。

    憲哥不哭了，卻也不肯躺下睡，來回看著屋里眾人，遲疑著道：“祖父叫我去，我……”

    五奶奶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他話，道：“哥兒先安心養病吧，橫豎還有我們呢！”

    憲哥猶豫了一會子，到底乖巧地躺下了。五奶奶又哄了他一會子，見他閉上眼才起身去和韓氏商議別對策。

    韓氏果斷地道：“王老爺要如此，就如此吧。咱們拖得了一時沒法子長長遠遠拖下去，想必憲哥心里也早就有了疑心，是或者不是，早晚都要曉得，如今他還沒定性，雖然這個年紀就要讓他經受這些，委實可憐緊，但……”

    “可若鑒定出來不是……”五奶奶也不是不明白韓氏說得道理，這個孩子畢竟是無辜。可若讓他這么不明不白呆王家，差不多也要把這個孩子給毀了。

    韓氏大抵已猜準了明珍這一舉動背后意圖：“就看王老爺如何行事，王家大爺那么個情形，王家子息素來單薄，王老爺又沒有別孫子?！?

    若王家人口多，倒是可以從族里選個孩子過繼，雖不是親孫子，到底也算是王家血脈。可惜并沒有，便是王老爺那個庶出兒子，也是個……這事韓氏不曉得，五奶奶卻曉得，這么想著也冷靜下來。

    這天下也不乏沒有兒子，撿個兒子充當兒子養夫妻，為是老來有個依靠，雖忘恩負義多，但也有養子比親兒子孝順。

    因此，當王老爺、三老爺、五爺以及消瘦頹廢王志遠齊齊趕來明珍屋里時，五奶奶表現很鎮定，三老爺、五爺臉色卻不當好，又急又氣。急明珍昏迷不醒，氣她犯糊涂說出這般荒唐話來。

    韓氏不愿見那姓王畜生，早早就回避到了隔壁抱夏中。

    “幸虧憲哥這會子又睡著了。若他醒著，不知心里怎樣難受呢！”韓氏身邊丫頭不由嘆一聲，“那孩子也可憐?！?

    憲哥睡了一上午，怎么可能這么就又睡著了？他不是一兩歲孩子心里擱不住事兒。他是根本不曉得，當鑒定出來他不是王家血脈，他該怎么樣去面對。

    韓氏輕輕嘆了一聲，那孩子不僅懂事，也早熟。只是，這么小，就開始有這些心機……韓氏忽然想到一種說法——跟著什么樣人日子久了，就會越來越像什么人。

    他也要步上明珍后塵么？小小年紀，就已經學會這些。韓氏忙甩掉這個念頭，她情愿相信，憲哥只是出于本能自我保護，這種本能不會取決于年紀大小。

    畢竟，這事與他而言，確確他能招架范圍之外。

    正想著，只見李姨娘、王夫人心腹嬤嬤也一前一后走進來，一轉眼便也去了正屋。院門口有不少丫頭婆子探頭探腦朝里頭張望，韓氏暗暗蹙眉，接下來只怕又有一場好戲要鬧。

    不過，接下來明珍應該會醒過來了吧。她失去親兒子，如今再也不可能有自個兒親兒子，裝瘋賣傻雖不是什么很高明手段。但有時候，不高明手段，反而容易達到目。

    韓氏端起茶吃了一口，靜下來心來等正屋那邊動靜。只是，等了好一會兒，那邊仍舊靜悄悄。

    韓氏身邊丫頭忍不住，走到門口朝正屋望去。這個位置只能看見正屋東墻角，且太陽下山后，屋里光線也暗，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丫頭看了一會兒，才要轉身，正屋那邊終于有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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