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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氏親自前面帶路,從楚大夫人院子一路走來,似乎一切都沒變,非要說變化,大抵是人少了許多,很多院子都封了。又因下雨緣故,鋪了鵝卵石或石板路上,被雨水沖刷落葉**躺了一地。
秦氏院子看上去依舊是老樣子,有丫頭婆子才把窗簾子掛上去,又有丫頭捧著茶具、被褥等日常用具絡繹不絕地進進出出。
秦氏院子中央頓住步子,這一處院子她住了近二十年,那二十年中她幾乎不曾踏出楚家大門一步。這是住地方,然而這個地方對她來說,又有多少可留戀東西?
“一時匆忙,缺少也只能慢慢兒補上……”
阮氏尚未說話話被秦氏打斷:“不必這般麻煩,我們過兩天就要去京都。”
阮氏笑道:“嬸嬸、四弟妹才到家,怎么就說起要走話?這都三年多了,好歹過了年再走。”
“云哥也差不多有三年才回來,他如今才有了差事,一年也沒幾天假,總不能留他一人京都過年。”秦氏含笑看了云媽媽懷里東張西望衍哥,又道,“衍哥長這么大,還從來沒與他爹吃一頓團年飯。”
阮氏笑道:“離過年還有幾個月,嬸嬸、四弟妹今兒才到,先歇歇,就算急著去京都,難得回來一趟,總要住些日子再走不是?屋子也收拾差不多了,嬸嬸、四弟妹先梳洗梳洗,我去廚房瞧瞧,一會子過來請嬸嬸、四弟妹。”
又把丫頭叫來詢問熱水、茶水預備好了沒有,吩咐幾句,待秦氏、明玉進了屋,阮氏方告退。
行李已搬了進來,蓮蓉帶著兩個小丫頭把秦氏換洗衣裳找出來,落英、落翹等四處找了找卻不見明玉和衍哥行李,問了屋里阮氏安排過來拾掇屋子丫頭,才曉得明玉和衍哥行李放了別院子里。
回話是個十三四歲口齒伶俐丫頭:“大奶奶說,四奶奶原來住院子離夫人這里遠了些,就把隔壁院子拾掇出來了。那院子是去歲才翻修過……”
秦氏回到了原來住院子,明玉住處卻換了。只不過這丫頭說也理,如今這個家里下人明顯少了許多,楚云飛原來住院子距離秦氏院子雖算不得十分遠,但那邊從前也只有楚云飛住,想必那一帶也封起來了。
秦氏聽見那丫頭說,問道:“那邊院子拾掇出來沒有?若沒有就不必麻煩了,我們住不了多久,這院子也寬敞,把東邊廂房收拾出來就成了。”
那丫頭遲疑著道:“大奶奶已安排了人過去,想必這會子也拾掇出來。因匆忙,東邊廂房還沒來得及收拾。”
卻是所有人都集中正屋收拾,雖楚大夫人說了一直有人打掃,想必也是順口這么一說罷了。
那丫頭將明玉、秦氏不說話,又忙道:“奴婢們這就下去把東邊廂房拾掇出來吧。”
“不必了。”不曉得楚大夫人打什么主意,瞧著忙碌丫頭婆子滿身灰塵,明玉道,“既然拾掇出來,就不必再麻煩。”
蓮蓉卻遲疑著:“要不奴婢們也去幫忙,把東邊廂房拾掇出來。雖比不得正屋寬敞,里頭家什倒也齊全。再說,隔壁院子雖拾掇出來,哪里卻是多年不曾住人。”
明玉也記得,當初直估時,那院子就空著,她以前還好奇,為什么楚云飛不住哪里。只是,從未有人說過那院子空著緣故,明玉也并不曾過問。這會子見蓮蓉這樣說,倒好像那院子有些什么忌諱似。
就這時,阮氏身邊得力嬤嬤低著頭進來,恭恭敬敬行了禮,笑著道:“那邊院子也拾掇好了,請四奶奶過去看看還有沒有不妥地方。”
收拾這邊屋子丫頭也已魚貫著退出去,秦氏守寡,屋里本來就一直十分簡樸,這么收拾出來,除了窗簾子不是以前管用淺色系調,而換成了明亮一些珠翠色,桌上茶具也不是從前用款式,其他幾乎和從前沒有什么差別。
秦氏卻意外地堅持:“方才聽丫頭說,那邊院子翻修過,想必有別用途,我們回來一趟住不了幾天,云哥媳婦和衍哥就住這邊也一樣。家里人手不多,我們身邊也沒帶多少人,沒得反給你們添亂。”
嬤嬤一臉為難之色,落英、落翹反應靈敏,落英笑著道:“嬤嬤忙了這會子,先歇著去了,東邊廂房我們收拾就成了。”
落翹叫了梅枝、惠香、菊影幾個一道過去幫行李,那嬤嬤見了,陪著一臉笑道:“夫人和四奶奶這樣客氣可是見外了,就是親戚們來了,宅子這樣寬敞,也沒得擠一處。”
秦氏笑道:“我們京都住地方也不大,這幾年都習慣了。”
那嬤嬤無法,福福身一揮手叫了幾個丫頭跟著去落翹等人去那邊搬行李。這邊熱水已送來,蓮蓉扶著秦氏去換衣裳,明玉和落英就先去東邊廂房看看。
他們從這里搬出去時,家什一類都沒要。秦氏住這院子,除了下人住耳房家什普通,其他屋子里家什都是上好楠木,秦氏正屋倒罷了,明玉一走進東邊廂房就發現,楠木家什已被調換了。
自然曉得那嬤嬤不愿她住這里是因為家什換了,但絕非主要緣故。明玉四處看了看,雖換了,也有些陳舊,好歹齊全且完好無損,也不見多少灰塵,好像這些東西是才換過來不久樣子。
落英卻有些不服氣,冷哼一聲道:“擺出一副盼著我們回來樣子,卻不知是那個眼皮子淺,竟然連家什都看得上。”
“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東西,拿去了就拿去了。”
落英從袖子里取出手帕,尋了一張略干凈椅子擦了擦,明玉坐下,她就出去叫其他人先把有床屋子打掃出來。
這邊廂房雖都開了門,卻也是一大兩小套著套間,她們進來這間略大,兩邊都要小一些,里面開了門。左邊屋子里是床,右邊是炕,就先把左邊屋子收拾出來。
阮氏身邊嬤嬤帶著人把行李搬過來后,也幫著收拾屋子,人多力量大,沒多久就收拾出來。等熱水送來,明玉梳洗換了衣裳后,里里外外皆收拾煥然一,本來已送去那邊東西,都搬了過來。
明玉見那嬤嬤擦汗,客氣地福了福道:“勞煩嬤嬤了。”
“四奶奶折煞奴婢,請四太太看看,還少不少什么?”
屋里換了藕粉色窗簾,門上簾子也掛好了,就連進入兩邊屋里開門也掛上了珠簾,榻上鋪了**成毯子,這屋里沒有多寶閣一類家什,高幾上擺了盆景,就連榻桌上也擺了個聳肩美人瓶,一株靜靜綻放雁來紅還帶著露珠似雨滴,十分鮮紅瞬時讓這屋里也多了人氣。
明玉點頭:“嬤嬤請坐下吃茶吧。”
嬤嬤忙擺手笑道:“奴婢過去會大奶奶話,就不打擾四奶奶休息了。”
明玉給落英打了眼色,落英拿出早就預備賞錢合著荷包遞給嬤嬤:“嬤嬤拿去大酒吃吧。”
嬤嬤也不推辭,又謝了明玉才退下。
明玉臨窗榻上坐下,正好可以瞧見隔壁院子房屋菱角,之前沒注意,這會子看才發覺房上瓦片看起來很。以前直估時,楚家宅子寬,有些地方不住人,多少看起來有些破敗。只是定期修葺沒得進了雨水屋子壞了,嫌少這樣徹底翻修。不曉得她們突然翻修了這個院子做什么用?
正想著蓮月從外頭進來,回道:“行李清點過了,把帶來禮也都整理出來了。”
明玉點點頭,想到蓮蓉說話,又想到秦氏堅持,叫蓮月到了跟前,“你可知隔壁院子從前為什么沒住人?”
蓮月并不曉得秦氏屋里插曲,卻是蹙了眉頭,道:“之前行李被搬過去奴婢也疑惑,據說那院子十幾年前就沒人住了,倒是曉得以前爺那院子里住過,那會子爺乳娘還,后來爺病了一場,乳娘那院子里沒了,因此爺就換了住處。”
頓了頓才又道:“奴婢也不大清楚,以前還聽府里年紀大說,乳娘死蹊蹺,所以……本來也勸著夫人換地方住,只是夫人不肯罷了,其實奴婢來了夫人身邊后,也沒發覺那院子有什么不好,倒是那院子沒人進去,憑白多了幾分陰森罷了。如今翻修過,又把后面花廳并入,看起來比這邊院子還寬敞還好呢!”
鬼神這種東西,大多時候都是人力為之罷了。秦氏堅持緣故,是怕有人借著鬼神做文章?
“也不曉得她們翻修那院子做什么?”蓮月喃喃自問。
翻修畢竟要花錢,看來雖然太老爺、楚大老爺都想回南京,楚大夫人似乎根本就沒這個打算。這里宅子是當年楚云飛祖父置辦,如今太老爺子雖住整個宅子中軸線上,但秦氏這個院子卻也是幾乎中軸線上,這樣說,太老爺中軸線前段,這一處院子就后段。而隔壁院子,雖略有偏差,也差不多是中軸線上。若那邊院子有不干凈東西,為何非要翻修那一處?翻修了她們還沒住,卻看偏偏讓明玉去住?
難道她們自個兒也將信將疑,所以讓她住一段日子試試?
不管怎么樣,這里住著都要多些心眼。
落英等丫頭把行李整頓好,阮氏、小黃氏就打著傘過來了,阮氏去秦氏屋里請秦氏,小黃氏則到了明玉這邊。
明玉起身相迎,互相見了禮,小黃氏也不坐,笑道:“原本怕四弟妹吃不慣直估這邊菜,四叔特意尋了個會淮安菜式廚子來府里,后來你們又沒帶去,如今還府里,今兒中午就特意叫他做了幾個淮安那邊菜色。四弟妹才從淮安去京都不久,京都那邊住著可習慣?”
就如衍哥所說,只要一家人一處,就沒有什么習慣不習慣,明玉微笑道:“淮安住了些日子,家里婆子也跟著學了些,倒也沒什么。”
小黃氏艷羨道:“那倒也是,京都畢竟不是別處,天南地北什么東西沒有?我沒四弟妹福氣,可以各地去逛逛。”
明玉倒是曉得二爺做買賣事,小黃氏不可能跟著他外出,“能一直留一個地方也好,出門外總比不得家里。”
說著話丫頭們已將傘取了看來,阮氏也將秦氏請出來。云媽媽抱著衍哥,一路往楚大夫人院子里去。
雖離午飯時辰尚早,楚大老爺也已從外面回來,楚大爺、二爺、三爺、七爺皆,明玉瞧見三爺,才想起今兒一直未見三奶奶吳氏。
大爺、二爺、三爺變化不大,七爺卻長高了許多,從前那個瘦弱又帶著病容少年,如今卻比三爺還高出幾分,長得白凈,卻已不是病態白。眉宇間少年稚氣褪去,多了幾分沉穩儒雅,穿著月白色家常服,面若秋水之色,目似星辰明亮,幾個兄弟站一處,十分出眾。
楚二夫人忙叫他去謝秦氏和明玉:“若不是當初你嬸嬸、四嫂出面請了宮里醫術精湛太醫,如今還不曉得怎么樣呢!”
七爺深深行了個禮,秦氏虛浮一把,笑道:“說到底卻是云哥媳婦娘家姐姐功勞。”
宇文氏朝明玉感激一笑,目光很就挪到七爺身上。其實宇文氏如今已十**歲,而七爺卻比她小,如今也不過十六七年紀,大概是個子長高了緣故,素來就有些少年老成,而宇文氏性子又素來單純,看起來倒好像兩人年紀對換了似。
宇文氏看向七爺目光總帶著幾分眷戀,七爺若有個動作,她又害怕被發現,忙轉移了視線,明玉越看越有趣。只是男女不同席,見過之后,說了一會兒話,阮氏那邊已擺好午飯,楚大老爺等人便去別處用飯了,女眷則西邊一間略大廂房吃飯。也不要阮氏、小黃氏等服侍,都坐了下來。
“弟妹、小四媳婦一路奔波,中午就略吃些,下午好好歇一歇,晚上咱們再吃幾杯酒。”楚大夫人一邊說一邊給屋里服侍丫頭打了眼色,丫頭們立即盛了飯來。
衍哥椅子沒帶來,明玉讓他坐膝蓋上,趁著大伙都沒動筷子,秦氏問起大爺、和二爺孩子,阮氏忙笑道:“他們去學堂了,要傍晚才回來。”
楚家城外家廟出事后,就沒打算把學堂設家廟了。
小黃氏又解釋道:“城東梅老爺致使回鄉,幾個孩子如今都梅老爺家讀書,雖然束脩高了些,梅老爺學問好。才回來頭一年,大伯、三叔和七叔都去討教過,三叔能中舉,也多虧梅老爺指點呢!后來請教學生越來越多,梅老爺就直接辦個學堂。不過要入了他門下,還要他試一試才成,咱們家三個孩子到底爭氣,都去了。”
小黃氏說起這話,語氣就多了幾分驕傲。大爺、二爺、三爺、七爺甚至于包括楚云飛內,其實讀書上真正不好就是二爺,好她兒子不像父親,先天資質或許差了些,倒也十分勤奮用功。
等丫頭把飯盛來,剛好這個話題結束。
吃了午飯,坐著說了一盞茶閑話,楚大夫人、楚二夫人再沒提王家事,也沒說起莊子上事,就好像秦氏和明玉真是只是出了幾年門,回來看一看似。
衍哥已睡了,瞧著秦氏也滿臉疲倦,明玉退出來。一時到了東邊廂房,落英就低聲征求明玉意見:“要不要奴婢去找七奶奶打聽打聽?七奶奶讓江夫人給姑奶奶帶了信,想必是曉得些什么。”
明玉搖頭,要么楚大夫人會很就找她,要么就等著她主動去打聽。打聽是不安和心虛體現,何況楚大夫人既然表現這么親切,權當什么都沒發生似,她亦可。
“那奴婢就服侍姑奶奶睡會兒吧。”
卸了頭上珠釵,明玉脫了外衣,躺下去沒多久竟然真睡著了。醒來時,屋里光線暗沉,仿佛已到夜幕。
“四弟妹還沒起來么?”是阮氏聲音。
明玉喊了一聲落英,落翹隨即進來,外頭落英曉得明玉醒來,就請阮氏進屋。明玉穿好衣裳,重梳了頭。
“實不好意思,不留神就睡過頭了。”明玉歉然笑道。
“時辰還,只是天兒陰沉沉。我這會子過來,倒打攪了四弟妹。”阮氏說著賠了個不是。
明玉請她坐下,自個兒也軟榻另一頭坐了,落英送了茶來,阮氏吃了一口氣,就捧著茶碗感嘆一聲,道:“總覺得好像昨兒咱們還一處,那會子還沒衍哥,如今衍哥都這樣大了。一回頭竟然四年了。”
明玉微笑道:“大嫂和大伯母倒一點兒也沒變。”
雖然光陰她們身上多少留下了些痕跡,但有些東西始終無法改變。
阮氏聞言一笑,明知明玉一語雙關,只當不知,摸了摸臉笑道:“我眼角都長皺紋了,哪里沒變?四弟妹也變了,變得漂亮,四叔倒也舍得一走就是三年。”
說完還朝明玉擠了擠眼睛,明玉略垂了頭,阮氏見她害羞,掩嘴笑起來:“偶爾想想其實這樣也沒什么不好,總是一處,反而時常生出矛盾來。就如我和大爺,一個月總要拌一兩回嘴。四叔那脾氣倒好,自個兒不愛說話,也就由人去說了。”
明玉雖曉得她話里意有所指,淺笑道:“他性子倔,也不愛說話,吃些小虧不會放心上,一旦倔脾氣上來了,九頭牛也拉不回。”
阮氏嘆了口氣道:“可不是呢,當初我們怎樣阻攔,他也要一意孤行,好老天保佑,他平安無事地回來了。倘或真有個好歹……”
不吉利話到底沒說出來,阮氏吃了一口茶,問道:“怎么突然就想著回來?其實太老爺子病時好時壞,壞起來時候叫人擔憂,一旦好些了,又半點兒事也無。那會子叫三叔去京都報信,也就是瞧著太老爺子真正不好了,家里已開始預備,結果沖一沖倒好了。我們便沒打發人去京都給你們說。”
這意思竟是要明玉自個兒說出來?
“也該回來看看太老爺。”其他明玉不多言。
阮氏低頭吃了一口茶,趁機把話題轉移,打聽起王家事。從前明玉就坦白與阮氏說過,自個兒與王家大奶奶是堂姊妹,且關系不好。能回答阮氏,也都是外頭傳言罷了。阮氏打聽了半天,也打聽不出多消息,反而問起明玉可曾見過王家大爺沒有。
論理,明珍雖是堂姐,那姓王是堂姐夫,明珍嫁過去回門之日人要認親,也該見過。阮氏這樣問,就顯得突兀了,明玉輕輕搖頭,道:“我很小時候娘家就已分家了,三朝回門因七姐姐坐船感染風寒,推遲了。”
阮氏又嘆了一聲,道:“若王家事千真萬確,你七姐姐竟是個沒福氣,外頭都說王家大爺一表人才,又有才情,年紀輕輕畫作就有人珍藏。說到底王家和弟妹娘家一樣,也是世代讀書人家,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據說,王家事被壓了好幾年呢,如今才爆出來,真正個天理昭昭疏而不漏。”
明玉微微蹙眉,早前阮氏、小黃氏可都想著法兒要與王家攀上關系,這會子竟能說出這樣話。阮氏眼風移過來,嘴里卻忙又道:“四弟妹可別惱,我想著你七姐姐就口無遮攔起來。”
阮氏明面上是說王家事,暗里卻毫不客氣地直指明玉,同時又暗示是誰把消息透來。
明玉心中由不得一嘆,神情沉靜帶著幾分替明珍不值,道:“七姐姐足足多等了三年才過門,嫁過去也沒幾年又出了這樣事,好憲哥終于好了,到底還有個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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