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墓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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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眉遠從未想過，會在這樣的場景、這樣的情況下遇到霍錚。

    他和她想像中的模樣差得太多太遠。她上輩子對霍錚的印象，僅限于他是個忠君愛國卻又病體孱弱的王候，一生為大安朝殫精竭慮，心懷江湖、身系天下，理當是個淡泊沉穩(wěn)的男人。

    唔……應(yīng)該像她爹俞宗翰那樣，有為官上位之人的威嚴聲勢，輕易不露喜怒，不動聲色。

    卻不曾想，他竟是個笑起來還有些孩子氣的清越少年，不像京中紈绔與宮中貴胄，宛如評彈中所唱的俠士，仗劍江湖、踏馬醉酒，一身風(fēng)骨。

    讓人好生詫異。

    山坡上的人已都隨著邵信已跪下行禮?；翦P目光掃了一圈，看到只有俞眉遠還站著，正歪著頭盯著自己看，目光好奇又詫異，卻沒有懼怕敬仰。

    他忽想起那日她對自己的評價。

    實在是好奇，她到底在什么時候見過自己。

    瞧她這模樣，又不像是認識他的樣子。

    俞眉遠很快就拋開這些詫異，也要跟著眾人行禮，豈料還沒等她彎下腰去，便已被一道柔韌的氣勁托起。

    “別行禮了，都起來吧。邵先生你知道我出行向來不喜拘束，以前怎樣，現(xiàn)在還是怎樣吧?！被翦P隨意道。

    俞眉遠卻聽得心中微動，原來霍錚一早就與他父親認識了？

    “是，那我等還是喚殿下二公子?！鄙坌乓岩贿吇卮鹬贿咁I(lǐng)著眾人站起。

    因皇帝交付下來的任務(wù)，他們打過幾次交道，雖說交情不深，邵信已卻也知道這位終日在別苑養(yǎng)病、從不見人的孱弱皇子，實則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一身本領(lǐng)與見地，絕不遜于其兄半分，只是不知為何總藏鋒不露、隱而不出。

    霍錚點點頭，轉(zhuǎn)頭朝俞眉遠輕聲道：“你還是叫我霍錚吧?！?

    “不敢……”俞眉遠剛要推拒，就被打斷。

    “你膽兒那么肥，有什么不敢的?！被翦P看她垂目恭順的模樣就想逗，“反正剛才你叫也叫過了。”

    俞眉遠嘴角抽抽，不搭理他，朝前跑了兩步，徑直到邵信已旁邊。

    “邵先生，我父親呢？我有急事找他?！?

    正事要緊，她沒功夫閑扯。

    邵信已正要將人帶進坡頂駐地，聞言不由停了腳步，蹙眉道：“大人他……不在這里，四姑娘冒這么大風(fēng)險過來，可是因為地動的關(guān)系？”

    棗溪附近的地動比東平更強烈，他們一直呆在山上，感覺更加強烈。

    “嗯?！庇崦歼h臉色凝重地點頭。

    “四姑娘，若你是因地動之事?lián)拇笕耍悄愦罂煞判?，大人目前無礙?！鄙坌乓驯阆劝矒崃擞崦歼h一句，又向霍錚問道，“二公子前來，可也是為了地動之事？”

    “正是……”霍錚剛開口，便聽到俞眉遠的急聲。

    “我不是為了父親，我是為了東平府百姓而來的。邵先生，東平府的輿圖可在此處？”

    ……

    俞眉遠跟著邵信已一路走一路說，終于在走到坡頂時將東平府即將要發(fā)生的災(zāi)難說完。

    邵信已聞言已是滿臉凝重，再也沒有笑意。他萬沒料到這場地動竟引發(fā)了如此大的災(zāi)劫。

    “輿圖在大人帳中，你們跟我來?！鄙坌乓阎钢马斏系哪程庈妿ぃI(lǐng)著兩人快步前行，一面又向錢老六吩咐，“老六，你找?guī)讉€弟兄再去探探大人回來沒有，若是回了就讓他馬上過來。”

    錢老六應(yīng)聲而去。

    俞眉遠卻望著坡頂上的景象，心里一片驚愕。

    坡頂上是平整空曠的草場，緊挨著一處仞壁，草場上扎了許多帳篷。因為地動的關(guān)系，坡上有些混亂，山石滾落，砸中的帳篷正歪塌在地，地面上有數(shù)道裂隙，縱橫而過，似猙獰的疤痕。

    她放眼望去，四周駐守著百來個兵士，穿著打扮皆與剛才在外面遇見的一樣?？諘缣帀臼插仯鹪祜垼瑤醉攷づ駜?nèi)躺著傷員，而帳篷間更是有成隊兵士來往巡視……

    這哪里是來考察地形，視察水利，這分明就是……一支齊整的軍隊。

    俞眉遠心中駭然，來的時候她并沒見到這些兵將，瞧眼前這情形，這隊人馬必是提前就到這里安營扎寨，只等著俞宗翰一行人到來。

    她父親不是工部尚書？何時起手上竟握了這此人馬？聯(lián)想到她先前偷聽來的消息，她心里已隱隱覺得自己的父親，并不只是個單純的工部尚書了。

    “里面請。”邵信已走到俞宗翰的帳前，旁邊駐守的人將簾掀開，他便招呼著俞眉遠與霍錚進入。

    俞眉遠收拾了心情，踏進軍帳。

    俞宗翰的軍帳要比一般軍帳來得大，里面陳設(shè)簡陋，除了休憩用的臥榻外，便只剩下張簡易的大木桌，桌上安了個巨大沙盤，沙盤之外還壓著幾張輿圖，赫然便是俞眉遠要尋之物。

    “輿圖在此?！鄙坌乓研兄磷肋?，朝著二人示意。

    俞眉遠走到桌邊低頭望去。

    沙盤做得精巧，山川丘陵起伏連綿，河道蜿蜒盤繞，其間灌以元水為流，一應(yīng)地形風(fēng)貌暗合著東平府棗溪附近的地況。

    “我們現(xiàn)在在這里?！鄙坌乓阎罆r間緊迫，便不多廢話，伸手在沙盤某處山川上一點，又按在輿圖之上某處，以示對應(yīng)，“這里是梅羨山，與雞鳴山為子母并列，平時被霧氣籠著，外人很難進來?！?

    俞眉遠仔細瞧著，果然看到沙盤上并列的兩座山，梅羨較雞鳴高出許多，兩座山的上端緊聯(lián)，而在梅羨與雞鳴相交處有個湖泊，與后面繞行東平的河道相交，被當?shù)厝朔Q為玄龍池。西江之水先進這玄龍池后方才經(jīng)由河道流往東平。

    沙盤最為直觀，俞眉遠一眼便看出此地大致地形。

    “若說大水暴漲，最易決堤之處必然是玄龍池與河道相交的這個地方。此處臨山，沙石堆積河道便堵，水位又漲，泄水口狹窄，所有的水壓阻力便都在這里的堤壩上。前年大人已經(jīng)帶我等勘過此處水情，將這里的堤壩做了鞏固。但若按你們所言，地動致使堤壩破損，河道又突然被堵，水壓猛增，這堤壩也防不了多久。若想搶固堤壩，應(yīng)從此處下手?！?

    邵信已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支細長竹枝，指著河道某處向二人仔細解說。

    竹枝指向忽又一轉(zhuǎn)，從河道往下，圈出一塊區(qū)域最后點在了東平府。

    “東平府的地形往東北方向抬升，玄龍池位于上游，地勢高出東平府所在地許多，若是大水從此地潰下，一泄千里，的確會將三分二的東平府轄下城鎮(zhèn)都淹毀。且這里的山丘多低矮，水來之時根本無法避水，而高山又山勢奇險，以如今民眾之力難以登上……”邵信已蹙緊眉，一面說著，一面也在思忖著避水之地。

    “邵先生，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俞眉遠心里一片冰涼，手中長鞭被握得死緊。

    “而今之計，死馬作活馬醫(yī)吧。四姑娘，你記著這幾個地方，就近疏散民眾，記得叮囑他們盡量多帶干糧。這水一旦發(fā)作，沒有幾天是退不下來，人被困于山頭，便不被水淹，也要挨餓?！鄙坌乓颜f著，已連點了幾處山巒，一一將名字報給俞眉遠。

    俞眉遠仔細聽著，暗自記在心上，為防遺忘，又逐一重復(fù)一遍。

    那廂霍錚已走到沙盤另一端，對照著輿圖仔細看著沙盤上的梅羨山與雞鳴山。

    “多謝邵先生，我已記下。輿圖我想帶回去，不知……”俞眉遠記好一切，朝邵信已拱手。

    “拿回去吧。東平府數(shù)十萬百姓遭此大難，在下未能盡力半分，心內(nèi)已著實慚愧，這區(qū)區(qū)輿圖又算得了什么。”邵信已長嘆一聲，走到輿圖旁邊，正要將輿圖收起交給俞眉遠。

    “等等?！被翦P已伸出手壓在了輿圖上。

    “二公子可還有指教？”邵信已一愣。

    他與他二人說了許久，霍錚都沒開口，他心里已默認霍錚是與俞眉遠一道來的，為的都是解救東平水患之事。

    “邵先生，你不必愧疚，你們還有力可盡。”霍錚咧唇笑起，目露精芒。

    他從邵信已手中取過竹枝，見俞眉遠望來，便朝她眨眨眼，眼角微微勾起，宛如灼桃。

    俞眉遠忙將目光轉(zhuǎn)開。

    這個男人的眼神太燒人。

    “邵某不知二公子的意思，請明言?！鄙坌乓岩苫蟮囟⒅?。

    霍錚便將竹枝一挑，指在了雞鳴山與梅羨山相交之上。

    “邵先生，這是玄龍護仙局，對嗎？”

    此話一出，邵信已臉色微變。

    “何謂玄龍護仙局？”俞眉遠看不出門道，便只能問他。

    “阿遠，你仔細看。這玄龍池像不像龍首，而這河道便為龍身，從上往下俯瞰，這便是一只盤繞于東平的玄龍。梅羨山與雞鳴山都被抱于龍腹之前，正如玄龍所護之仙?！对嵬鼋?jīng)》與《地脈集》皆有言，這玄龍護仙局乃是集天地之氣所成之格局，是歷來堪輿師尋龍點穴必爭之吉地。若我沒猜錯，在這梅羨山與雞鳴山之下，必埋有前人古墓，而且這墓葬必定不小?！?

    霍錚語畢發(fā)現(xiàn)俞眉遠怔怔看著自己，手里竹枝便往她頭上輕輕一點，道：“傻什么呢？”

    俞眉遠回過神，臉一紅，撇開頭去。

    其實也沒什么，她就是覺得這人懂得太多，一開口便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沒想到二公子也懂風(fēng)水堪輿之術(shù)?！鄙坌乓研πΓ樕讶黄届o，“不過邵某不明白，只是有墓葬，如何能救得了東平百姓？”

    “邵先生，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們是父王欽點的尋龍?zhí)侥怪?，不可能看不出這玄龍護仙局乃是后天所改而成的?！被翦P衣袖一拂，繞到桌子側(cè)面，正對著梅羨山與雞鳴山的交界處站立。

    俞眉遠忙跟在他屁股后頭。

    在他面前，她覺得自己像個孩子。

    “西江水流經(jīng)此地便分為數(shù)條支流，河道不可能只有這一條，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動過手腳，以修筑堤壩為由，將河道歸整合一，繞行東平。而其中有一條最大的支流，便在這梅羨山與雞鳴山的交界之下。”他手中竹枝朝前一戳，一股內(nèi)勁涌出，射進了沙盤里，穿過梅羨山與雞鳴山的交界，在那里打出了一條水道來。

    剎時間，玄龍湖里的元水便從那處水道流下，落進了東平西面的東海支流里。

    俞眉遠看明白了。

    為了建了玄龍護仙局，前人改了河道，又把原來梅羨山與雞鳴山之間的這個河道封起，才形成了這條玄龍回繞的格局。

    要救東平百姓，就要引水他去，沒什么比重新開一條河道泄洪來得更直接的辦法了。

    “你的意思是，只要把封住這條河道的屏障打破，讓水從這條河道流走，便可解洪水之災(zāi)？”俞眉遠聽不懂那么多復(fù)雜東西，她只抓重點。

    霍錚點點頭，夸她：“聰明的姑娘?！?

    “不過，這河道已被封在墓穴之中，要想進去恐怕得要邵先生和俞大人的幫助?！彼值?。

    “你想怎么做？”沉喝聲從門口傳來，有人掀簾而入。

    “大人！”邵信已臉色一喜。

    俞宗翰回來了。

    “下墓，炸了堵河道的墻?！?/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