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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連越回頭看了一眼,并沒有發(fā)現(xiàn)楚留香的蹤跡。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才是拿著白玉觀音的人,訝然抬首,道:“展兄,你……”話音未落,一團劍光挾風而來,勢勁力急。賀連越急忙向后躍開,避過了這劍。
他足尖剛落到人家屋檐的鴟吻獸首上,展昭的身子跟著彈起,刷刷兩劍疊至,直朝他手腕削去,原是要奪那白玉觀音。賀連越干脆將白玉觀音拋起,自己反而后退,從屋頂上輕飄飄地騰了下去,長袖一掃,站在了空蕩蕩的大街中央。
展昭伸手一撈,將白玉觀音抄住。賀連越以為他會收劍罷手,聽自己解釋,沒想到他仍是挺劍躍下,喝道:“人贓并獲,就算交出了贓物,盜帥也不得不和我走一趟衙門,還是束手就擒的好。”
噗地一聲,劍氣劃破了賀連越的袖子。
賀連越扶著袖子,不禁微微忿惱。這情形之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來回閃避著,心想要不干脆弄暈展昭,一走了之算了。
他剛擺開個掌法架勢,忽聽背后一個略帶驚異的男聲響起,“展兄,你怎么……莫怕,我來助你!”分明是楚留香的聲音,可話間竟不幫他而偏幫展昭。賀連越心頭詫異非常:楚留香又和展昭有什么交情?怎么一個要抓對方,一個要助對方?
楚留香擱下剛偷來的陳年花雕,身子一閃,就到了兩人近前。賀連越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便見他雙掌夾住了展昭的劍。展昭一驚,猛地將劍抽去,感覺虎口發(fā)麻,而楚留香已向他右肩攻來。
展昭側(cè)身避開他,目光仍盯著賀連越,劍尖一抖,遞到賀連越胸口兩寸處。
“小心!”楚留香為救他,直取展昭背后,賀連越看他來勢洶洶,生怕展昭避之不及要受重傷,連忙把展昭往反方向推開,自己接住了楚留香的一掌。兩人掌心微顫,各退了半步。
三人胡亂打成一團。每個人心里都生出巨大的疑惑來。
展昭心想:怎么他同伙要打我,“楚留香”反而要救我?
楚留香心想:怎么這藍衣人要打他,“展昭”反而出手相助?
賀連越心想:你們倆到底搞什么鬼啊喂!
“停停停!”賀連越抬手罷戰(zhàn),一邊拉住一個,將他們左右分開,自己站在中間,看看楚留香,又看看展昭,“咱們把話說清楚再打。”
另外兩人都微微頷首,好奇地互相打量。
“在下展昭……”
“在下楚留香……”
兩人同時抱拳自我介紹,但立刻又同時陷入呆滯,面面相覷,怔了好一會兒,才異口同聲地問道:“你是楚留香(展昭)?”目光齊唰唰投向賀連越,“那你是……”
賀連越恍然大悟。原來這兩個人都把他當成對方了!
他扯了扯嘴角,扶額道:“在下賀連越……一個打醬油的路人甲乙丙。”
-
半個時辰后。
福來客棧天字六號房。
“哎呀,真是不打不相識啊!來來來,展兄,我給你滿上。”
“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羞愧得緊,原來是我搞錯了,幸好剛才沒傷到賀兄弟。”
楚留香環(huán)顧周圍一圈,嘖嘖道:“那我豈不是更加蠢得厲害,連天字六號房和七號房都能走錯。”賀連越嗅了一口酒,贊同道:“沒想到堂堂盜帥,竟然會犯路癡。下回你要是偷寶貝偷到人家姑娘房里,被展兄逮住了,那也是活該。”
楚留香笑道:“那敢情好!”
“只怕你揣著明白裝糊涂,根本就是想溜去人家姑娘房里。”賀連越拿筷子敲了一下酒杯,發(fā)出清脆悅耳的震顫,酒水晃蕩,倒映著幽幽月色。
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展昭掏出那尊白玉觀音,問道:“先前楚兄說這東西并非他偷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賀連越腳踩著圓凳,與楚留香相視一笑,道:“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兩人把如何去的通判府,如何進入密室,又如何遇到梁夫人,一一解釋清楚。話間,楚留香去廚房偷了兩只醬鴨上來下酒,對上展昭的眼神,忽然想起屋里還坐著個開封府公職人員,忙道:“我給錢了,放在案板上呢。”
賀連越捂著肚子笑歪在桌上,抬手給楚留香倒?jié)M酒,道:“不問而取是為賊,罰你三杯酒,抵充牢獄之行。”展昭笑而不語,只將酒杯往他面前推了一推。
楚留香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夸道:“好酒!”
酒過三巡,幾人交情更近了一分,聊得也更暢快了。楚留香與展昭腦子還十分清醒,但賀連越看著已是糊里糊涂,迷迷瞪瞪。他眼神迷蒙,幾次摟著楚留香的脖子,險些沒把人掐死。楚留香翻著白眼,一時無語,拉著他的手往外拽。
“沒想到賀兄竟不勝酒力。”展昭撐著下頜,感慨道,“近來江湖中冒出許多少年俠客,猶如雨后春筍一般,便似楚兄、賀兄的武功高強、英姿颯爽,一夜間名聲鵲起。”
楚留香連連點頭道:“不錯,我也有同感。照理說,這些人不該是原本籍籍無名之輩,可我確實從沒聽過他們的名號。”他扭頭望向倒掛在梁上,蝙蝠狀的賀連越,努努嘴,“比如說這位。”
展昭補充道:“還有你們說的那位,梁夫人的師父,武功極高的神秘女子。”
“梁夫人的說法太過夸張,想來最多只能信一半。”楚留香搖頭笑道,“天底下哪有如此美得驚世駭俗的女子?”
“是真的。”賀連越鐘擺般在半空中晃蕩,抱臂打了個哈欠,突然開口道,“楚兄你要是不信,大不如去西域龜茲國找找她,肯定嚇你一跳。”
楚留香大為驚奇:“你認識那人?”
賀連越道:“略有耳聞。”
展昭笑道:“一晃二十年過去,即便曾經(jīng)是絕色美人,也該美人遲暮了。楚兄找到了又能如何,保不準已經(jīng)是個尋常婦人了?”
賀連越想到逍遙派那一幫總也不老的變態(tài),想到小龍女,再想到原書中對石觀音的描述,唇角一勾,笑道:“那也不一定,武功高強的女人,手里往往攥著保養(yǎng)青春的秘籍。不然我們打個賭?”
“賭就不必了吧。”展昭淺斟了一杯酒,搖頭笑道,“要去大沙漠找個無名無姓又不知相貌的美人,著實太難了。”
楚留香說到美人,總是興致高些,搖著折扇,問道:“你們生平所見,最美的是什么人?”
賀連越腦海中立馬就蹦出了懸心的身影。要論長相,他幾世見過的人里面,確實沒有比懸心更好的。可惜他第一次穿越做任務時,沒見到西施,不知道這位傳說中的美人是什么模樣。不過一想到,竟然還能有人能好看勝過懸心去,頓時感覺不可思議。
他嘆了一口氣,道:“我見過最好看的,竟是個大和尚。”
展昭“咦”了一聲,抬眼望著他,道:“這么巧,我見過的也是和尚。”
楚留香打趣道:“莫非天下生得好看的人,都愛跑去出家?”
展昭道:“此事說來也有趣,倒不妨講給兩位一聽。”
“下酒正好。”楚留香提了一只酒壺,靠到窗欞上,做出洗耳恭聽的架勢。賀連越叼著酒杯,也不由好奇,正像楚留香說的,天下哪來那么多生得好看的和尚?
“我到川蜀,原不是為了白玉觀音失竊案,這樁案子只是順便。我是被派來調(diào)查茂州通化郡的貪污之事的。不久前,通化郡鬧了一場瘟疫,朝廷發(fā)下來的賑災款被層層克扣,發(fā)到災民手上的,所剩無幾。于是我暗中在通化郡走訪,搜集了許多證據(jù)。”
楚留香道:“茂州?那豈不是接近吐蕃的地界?”
“不錯,茂州這些年來,名為我朝管轄,實則是吐蕃人和宋人混居。民風剽悍,兩邊都不敢放開來插手,所以治理相當混亂。”展昭道,“但是我到通化郡轄下的一個村莊時,卻發(fā)現(xiàn)那里的災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我問了一些當?shù)厝耍麄兏嬖V我,這是因為有個和尚從瘟疫開始就待在這里,免費為村民們看病,不收一文錢診金。”
賀連越聽得心頭微微一動。
展昭繼續(xù)道:“我聽說了這事,自然想著要拜訪一下那位大師。村民說他平時就住在村口破廟中,吃住都非常簡樸。于是我就趕到了破廟外,求見高僧。結(jié)果廟中無人,又沒有通報傳口信的,我只能自己進去等。這一等二等,我連日奔波疲倦,竟然不知不覺靠著佛龕睡著了。”
楚留香哈哈笑起來,沒想到行事端方的展昭還有這一面。
“睡夢中,我忽然聽到一陣掌風,有個極年輕的聲音喝道,‘什么人?”黑暗中難以視物,我也不知道那是誰,便與那人過了兩招,好不容易才解釋清楚。那人住了手,擦亮油燈,向我致歉。我借著燈光一看,險些要以為他是從聊齋中出來的精怪,不然世上哪有這般長相的人?”
賀連越聽到這里,隱隱覺得,若是懸心,絕不會向陌生人主動出手。可仔細一想,那傻子還不是在獨龍江追了自己幾天幾夜?腦子太笨,什么誤會都有發(fā)生。
楚留香果然只關(guān)心那人的長相,“難道他長了狐貍臉?”
“楚兄,這你可就猜錯了。”展昭道,“相反,這人長得寶象森嚴,就和廟里的玉佛一樣,讓人見了就心生好感,好像他頭頂有光似的,刺得人眼睛疼。”
賀連越在瑯?gòu)指5刈x了不少書,包括佛家的各種武學經(jīng)典,知道這是佛學修為高到一定程度的標志。要是內(nèi)功再進一步,就能化佛為我,完全收斂住光芒,猶如世間一粒塵土,泯然眾人,內(nèi)修其間。
展昭嘆道:“更難得的是,這位‘高僧’瞧著竟比賀兄弟年紀還要小,至多不過十五六的樣子。然而在我和他交手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的武功非同一般,內(nèi)力連綿不絕,比不少江湖上已經(jīng)成名的高手還渾厚得多。”
能得到南俠展昭這樣夸獎的人,江湖中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楚留香沉吟片刻,問道:“那這位小師父,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來歷,展兄你可知道?”這同樣也是賀連越想問的。
“我也問過他,可他似乎有什么忌諱,不愿意多說。”展昭思索了一會兒,“他的招數(shù)我也瞧不出根底來,空手使掌法,不像少林的路數(shù)。”
賀連越不清楚懸心是什么時候到的少林,又是什么時候跟他師父學的九陰真經(jīng),但按照年紀推算,他現(xiàn)在確實是十五六歲不假。圣母屬性,年紀輕輕,功力高深,長相出眾,每一點都和懸心相符。
難道五年前懸心根本不在少林?
“展兄見到這位小師父,是多久以前的事?他如今還在通化郡嗎?”賀連越頓時酒醒了大半,忙不迭向他發(fā)問。
展昭見到他這副神情,納悶地說:“莫非你和他認識?”
“或許吧。”賀連越道,“聽展兄描述,倒像我一個故人。”
“我聽他說要在通化郡待到十月,應該還沒走吧。”展昭道,“賀兄弟真可稱得上知交遍天下啊。先前險些誤傷你,如果能助你見到故人,我心中也寬慰些。”
賀連越向他遙敬了一杯酒,道:“先前的誤會,不過小事一樁,展兄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展昭自是應了,楚留香也上來湊一杯熱鬧。烈酒下肚,賀連越剛壓下去的臉色又燒起來,兩頰通紅,額頭冒汗。他不好當著兩人的面,把酒水逼出來,只好用真氣聚在小腹中,不讓它們流散開。
正當他凝神聚力之時,喝了酒的楚留香突然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發(fā)什么呆呢?”
這一拍,徹底把他好不容易聚起來的真氣打散了,酒精如同野馬在小腹中撒野。賀連越瞬間上頭,大腦一片空白,像被大錘重重擊了一下。他抓起楚留香擱在自己肩上的手,用力咬了一口。
“啊啊啊啊~”楚留香痛得嗷嗷叫起來。
迷迷糊糊中,他聽到展昭忍俊不禁的笑聲,“賀兄弟喝醉了……你別和他計較……”楚留香憋著氣,“我怎么會和醉鬼計較……”頭疼欲裂,所有聲音都漸漸遠去。賀連越恍惚中看到了懸心的臉,身體不受控地撲上去,捧著咬了又咬。
“和尚……你怎么變小了?”
楚留香驚叫道:“喂!你別亂啃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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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連越一覺醒來,房間里亂成一團。他兩腳凌空,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橫梁上,半個身子掛在外邊。地上碎了幾個杯子,撒了半壺酒,盆栽和紗幔卷在一起,里面貌似還裹著個人。他定睛一看,是楚留香。
展昭倒是不見蹤跡。
他從梁上跳下來,險些站立不穩(wěn),摔個狗吃屎,好在扶住了座地檠。腰間咣當響了一下,什么東西硬硬的,抵著他小腹。他茫然地撩開外袍,只見褲腰帶上別了一尊白玉觀音像,嚴嚴實實地捆著,還熱乎乎的帶著他的體溫。
“這都是什么鬼?”他摁著太陽穴,疼得直呲牙,“昨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這時,楚留香瞇開一只眼睛,用手格擋住陽光,似醒非醒地說:“啊,你下來了?”
賀連越蹲下身,指指頭頂,“我怎么上去的?”
“我的娘啊,你發(fā)起酒瘋來真厲害。”楚留香一副不堪回憶的痛苦模樣,五官皺成了一團,“你自己飛上去的啊!還搶了展護衛(wèi)的白玉觀音,死死抱著不松手,又舔又啃,簡直、簡直……”
賀連越自己替他補上:“像個變態(tài)。”
楚留香別開眼,輕輕“嗯”了一聲。
“展大哥呢?”
“他有緊急公務要辦,先走一步。他說你要是實在喜歡這白玉觀音,就拿去得了,反正也是找不到失主的無主之物,還劃廢了臉,值不了幾個錢。”楚留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也要走了,咱們有緣再聚。”
賀連越朝他一拱手,道:“楚兄多保重。”
“你也保重。”楚留香微微一笑,似突然想起什么,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走到屏風后拿出一個長盒子來,高高拋給他,“這個就當是我贈你的謝禮了。”
賀連越打開盒子,見里面躺著一把通身漆黑的寶劍,雖然未出劍鞘,卻隱隱感覺到一股寒意生痛。
“此劍名為真武。”楚留香遺憾道,“為兄本想找把更好的送你,可惜時間倉促,這益州城里又沒有藏劍名家。下回我一定替你物色一把真正的絕世名劍。”
賀連越緩緩褪下劍鞘,感受著劍刃散發(fā)的寒芒,抱拳道:“多謝楚兄美意,但所謂劍客,在客不在劍。所謂絕世名劍,對我來說也不一定比廢鐵順手。尋劍之事,重在機緣,還得我親自去請,就不勞煩楚兄了。”
“說得極是。難為你這個年紀,就有如此悟性。”楚留香并不介意他的拒絕。
“不過,楚兄啊。”賀連越眨眨眼睛,“昨晚展大哥也在這里,你是怎么……”
楚留香佯裝抬頭望天,咳了兩聲,壓低聲道:“當然是把他灌醉了,再偷溜出去的。你放心,這東西原本就是贓物,苦主也不敢報案,沒人會來找你麻煩的。”
“……你確定你真的把人家灌醉了?”
喂,大早上跟盆栽一起睡在帷幔里的,可是你盜帥,不是展昭啊!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嘛。人在江湖走,哪有不濕鞋,你還不是搶了人家的白玉觀音?”
賀連越選擇和他一起抬頭望天:“今天早上月色不錯。”
“嗯,賢弟你說得好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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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益州城外與楚留香分道揚鑣,賀連越西取通化郡,去找展昭口中那個名叫青山村的地方。從平原往西北,地勢逐漸升高,地廣人稀,多是高山峽谷,許久都不見一個村落。好在賀連越博聞強識,在茂州買了匹識途的老馬,一路上也沒走錯官道。
三天后,他到了青山村。
村口榕樹下有個賣茶的攤子,他把馬系在樁上,進去坐了一坐。因為身上負著劍,來往的路人看他都眼帶幾分畏懼之色,不敢靠近。他給小二塞了幾個銅板,問道:“你們這里是不是有個和尚會看病?”
“您說寧瑪大師啊?”
“尼瑪大師?”賀連越有點懵,這什么鬼稱號,如此古怪?武俠小說里有這一號人物嗎?不過既然來都來了,哪怕那人不是懸心,也得見上一見,結(jié)交一二。
小二指了指不遠處一堵爛墻,道:“寧瑪大師平時就住在那后面的寺廟里,您要是想看病,那得趁早,稍微晚一點兒就排不上了。”
賀連越道了謝,朝他指引的方向走去。沒走兩步,便見一條長隊排著,遠遠望不到盡頭。隊伍中有攙著老母的年輕人,也有抱著小孩的中年人,大家都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面如菜色,咳嗽不斷。
他一直走到了頭,看見一個穿黃色僧袍的少年,十五六的年紀,布衣芒鞋,臉上神采飛揚,隱隱似有寶光流動,但果然不是懸心,光看身形就比懸心瘦小了不少,僧衣空蕩蕩的,個頭也不太高。
賀連越再走近一些,瞧清了他的面目。
這位“尼瑪大師”,五官生得極精巧,唇紅齒白,一雙眼睛水水潤潤,眼尾泛紅,漂亮得不像話,神態(tài)分明是極莊重,可隱約又透著幾分撩人意味。賀連越不禁惡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低聲道:“我擦,居然被楚留香說中了……真是聊齋里出來的狐貍精。”
他說話的聲音雖然極輕,可那和尚卻是抬頭直勾勾望著他。
四目交接,兩人都感受到一股極強的氣場。
賀連越徑直走上前去。那和尚坐在一條木凳上,面前支著一張歪腳桌子,病人就坐在他對面,伸出手腕,隔了一層薄絲綢,讓他把脈。他看到賀連越上來,抬眼禮貌地說:“施主請等一等,到后面排隊。”
賀連越顧自扯了另一張凳子來坐,“尼瑪大師。”
那和尚嘴角一扯,糾正道:“在下寧瑪。”
“反正都不是你真名,隨便叫叫又有什么關(guān)系?”賀連越懶洋洋地開口。
對方眼中劃過一絲驚詫,訝然看著他。那病人也是茫然失措,“大師,這……”那和尚斂眉沉目,收起出診用的東西,和善地對他說:“你的病沒什么大礙了,只要靜心調(diào)養(yǎng)一段時間就好,今日先回去吧。”
“誒,好好,那我就先……”
那和尚拉住他,但在碰到他手指的瞬間,露出了不易覺察的淡淡嫌惡之色,立即就像觸到臟東西一般松開,臉上卻仍是和顏悅色,道:“你把其他人也都先叫回去吧,我今天有客人拜訪,遲些再看診。”
他在村民中威信極高,不一會兒功夫,本來長龍似的隊伍就散得干干凈凈。
那和尚雙手合十,向賀連越頷首行了一禮,問道:“施主到此,有何指教?”
“我不過是隨口提了一句,你何必心虛到把所有人都驅(qū)散呢?”賀連越笑道,“聽聞大師醫(yī)術(shù)高深,在下也是慕名來看病的。”
那和尚掃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說:“施主面色紅潤,雙目有神,身康體健,完全不像有病在身的樣子。”
“有病沒病,你看過不就知道了嗎?”賀連越撩開袍子,坐到他對面,伸出一只白皙而有力的手腕。和尚一言不發(fā)地將薄絲綢覆在他腕上,兩指把住他的脈搏。
賀連越嘴角一彎,道:“大師你這么愛干凈的性子,住到這滿是跳蚤老鼠的破廟里來,想必很不舒服吧?”見對方遲遲不答話,他又道,“我剛剛在村口的茶攤子上喝茶,看到墻上掛著幾頂紅帽子,心里好生奇怪,誰會戴紅帽子出門呢,不知道大師您可否解答一二?”
那和尚面色一沉,欲將他的手推開,可一觸到他的肌膚,便感覺被一股極強的真氣吸住,動彈不得。更可怕的是,自己苦心修煉的內(nèi)力竟然沿著經(jīng)脈,源源不斷地往對方體中流去!他駭然至極,倏地站起,另一只手絞在這只手腕上,拼命把自己往外拉。
“這是什么邪門功法!”
賀連越除了救阿蘿那回,第一次正經(jīng)地使用了北冥神功。萍水相逢,他也沒有殺人奪功的意思,只是借了一點內(nèi)力,研究這和尚什么路數(shù)。
這和尚外表柔弱,內(nèi)力卻至剛至烈,猶如火焰燃燒,而且暗藏傷人的虛勁。賀連越遍觀中原武功秘籍,根本沒有這樣的心法。他聯(lián)想到這里是吐蕃和大宋的交界,忽而記起一個人來。
“鳩摩智?”
對方渾身一震,在賀連越卸力的霎那,猛地向后跌去,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賀連越就知道自己運氣爆棚,直覺無敵,又一次猜對了。
“原來你是鳩摩智啊?”賀連越翹腳坐著,毫無高手風范地托腮,笑道,“你怎么長成這個樣子?”各路影視劇里明明都是粗獷的大胡子糙漢,在副本中居然是白得不能再白的小白臉。
藏傳佛教寧瑪派,紅帽子,通化郡,全都聯(lián)系起來了。
鳩摩智面如金紙,臉上的震驚之色根本無法褪去,他盯著賀連越,嘴唇動了幾下,卻沒有說出一句話來。眼前這人帶給他的震撼實在太大了,不管是邪門的武功,還是隨口道出了他的身份。
他強鎮(zhèn)定了一會兒心神,道:“小僧不知哪里得罪了施主,為何施主要向我發(fā)難?”
“得罪倒算不上,雖然你是個反派人物,但也不關(guān)我的事。”賀連越百無聊賴地說,“雖然你偷入我宋朝地界,非法傳播宗教,不過現(xiàn)在到處亂哄哄的,我又不是官府中人,沒資格管你。思來想去,只是我本來要找買珍珠,一不小心買到魚目,心里不高興罷了。”
鳩摩智雖然大半沒懂,可那個魚目混珠的比喻還是聽明白了的。他俊臉漲得通紅,既羞且怒,但一想到賀連越剛才使出的古怪武功,胸膛中的一顆心便七上八下,砰砰直跳。他盯著賀連越,放柔了語氣:“既然是一場誤會,解釋清楚便沒事了。如果施主不介意,可否與小僧……”
賀連越笑瞇瞇地打斷他:“介意。”
鳩摩智一愣,強笑道:“小僧話還沒……”
“不用講了。”賀連越抬手制止,“我為了魚目已經(jīng)耽誤了很多功夫,正準備啟程去買珍珠,現(xiàn)在做什么都沒空。”
鳩摩智垂在身側(cè)的手捏緊了,半晌沒有言語。
賀連越不理會他,穿過爛墻,去解榕樹下系馬的繩子,剛解到一半,忽聽得背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扭過頭,看見鳩摩智站在不遠處,目光誠懇而熾熱,雙手合十道:“小僧只是想知道,施主剛剛使的是什么功夫,如果不能得到答案,恐怕數(shù)年不能安眠。懇請施主告知一二。”
鳩摩智是個武癡,生平最愛一個“武”字,為武著魔,也為武入了邪道。
賀連越倒是很能理解這種心情,見他那恨不得下跪相求的模樣,確實頗令人同情——于是,賀連越說出了他這輩子最后悔的一句話:“這叫‘北冥神功’,專吸人內(nèi)力,自身內(nèi)力越強,吸力越強。”
“北冥神功,北冥神功……專吸內(nèi)力……”
鳩摩智喃喃自語,怔然出神,忽而一把揪住了賀連越的衣襟,赤紅著兩眼,啞聲道:“你要怎樣才肯給我這功法?我什么都愿意跟你換。我寧瑪派上師獨傳我‘火焰刀’,你若是肯要也可以。”
賀連越嗤笑道:“你倒識貨得很,知道我的北冥神功比你的勞什子火焰刀厲害一百倍,可是火焰刀這樣的功法,我腦子里有一千一萬本,根本不值得稀罕。”說罷甩開他的手,跨上馬去。
“不可能的,你怎么會有一千一萬本火焰刀?”鳩摩智惱怒道,“這可是我派無上秘籍。”
“信不信是你的事。”賀連越瞇著眼睛,“你再拉著我,我就剁了你。”他將真武劍抽出一點,雪白的劍芒在陽光下一閃而過,跳躍在鳩摩智的臉上,寒意森森。鳩摩智白凈如美玉的鼻尖滲出汗水,慢慢松開了他的衣擺。
“駕——”
他騎馬剛跑出一段,聽到鳩摩智在背后大喊道:“若我愿意叛出師門,拜你為師呢?”
賀連越戴上斗笠,嘴里銜著一根草,掏了掏耳朵,假裝沒有聽見。
天邊一朵白云悠悠飄過,他雙手枕在腦后,心想:下次真的可以找到懸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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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心蹲在松樹底下,僧袍撩在膝頭,一動不動地觀察洞穴里忙進忙出的螞蟻。其中一只沒跟上隊伍,走岔了路子。他用手指挪了一點土,豎起一排土堆,阻止它往那邊走。那只螞蟻果然乖乖地又順著他的指引,回到了隊伍里。
他唇邊浮現(xiàn)出一縷極淺的微笑。
此時,一大盆水澆下來,淹沒了所有。一個瘦高馬臉的和尚端著洗腳盆站在他背后,見他紋絲不動,踢了他一腳,罵道:“整日不干正經(jīng)事,還不快給師兄們打水去?”懸心隔了一會兒,才默默站起來,衣袖上都是水漬,拎著空桶朝水房走去。
“懸心,又被慧因師兄罵了吧?瞧你這一身水。”
懸心盯了他良久,才開口叫人:“慧能師兄好。”
慧能看著眼前面無表情的俊秀少年,重重嘆了口氣。多好的孩子啊,可惜是個傻子。他接過一只水桶,道:“我?guī)湍愦蛞煌鞍桑阏情L身體的時候,天天打水扛東西,他們又不給你吃飽,該長不高了。”
懸心不做聲地跟在他后面,聽著他絮絮叨叨。
“師父其實挺疼你的,還讓你去藏經(jīng)閣掃地,不用理會寺中俗務。慧因他們就是嫉妒你能隨意進出藏經(jīng)閣,才總針對你。”慧能突然想起來,“不然過兩天,你也和師父說說,跟著我到山下采買。師兄我請你吃頓好的。”
“不用了。”懸心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不喜歡下山。”
同時,嵩山腳下。
賀連越左手一包蜜餞,右手一盒糕點,擠進賣糖人的人堆里。他高高的個子在一堆孩子里分外顯眼。一個小孩叉腰瞪著他,氣鼓鼓地說:“我先來的,大哥哥你別插隊!”賀連越回瞪他:“就插隊,我是壞人,我沒素質(zhì)。”
那孩子“哇”地哭了出來。
賀連越探頭對做糖人的老爺爺說:“我要一個光頭小和尚,眼睛畫大點,千萬不要笑。”扭頭問那個小孩,“喂,你要什么?”
“我、我要小老虎。”小孩抽抽搭搭地說。
賀連越摸了一把他的頭,從口袋里掏錢,笑道:“你的糖人,我請客。”
彼時紅葉綴滿枝頭,他笑靨如光,看得那小孩一時呆住了,鼻涕跐溜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