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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祗偏頭回望突然神傷將自己小臉深埋腿上的郁華,不經意間,心又被一個細小的繡花針蟄了一下。
呵!看來那阿宿在她心中還有些分量呢!
不若,她這么一個冷心冷清,且隨性自在,沒心沒肺的人,怎地會突然變得這么感傷了?
他可是從未見過她這般……低彌。
“郁華……”不知怎么他輕喚出她的名字,想要開口說些兒什么,舌頭卻同打了結似的,吐不出一個字。
最終想要說的,皆化作百般無奈的長嘆……
阿宿,他一定會查出這個人是誰的。
那人窄長極美的眸子染上陰寒之色,墨色的深瞳旁幽藍的光感更濃郁了些兒。
郁華自是察覺到師尊的注意,那幽冷的目光散落她的周身讓她覺得異常壓抑。
師尊他究竟要她怎樣,才能放過這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問?那些前塵過往是她的事,她選擇拿起還是放下也是她的事,與他何干?!
“郁華,你可是男裝久了,忘記了自己是女子?”那人斜飛入鬢的長眉一挑,凝著郁華幽冷道。
郁華聞聲抬起小臉,一臉詫異的望向他。
“自看來真是!”燕祗無視郁華的凝視,冷聲再道,“哪有姑娘家同你一樣大刺刺地瞪著人看,趕明日我就讓云雁兒來府教你些兒女孩該做的活計!”
郁華一聽,臉色頓時大改。
云雁兒?呵!叫得這么肉麻!師尊他直接說自個兒想要見那薄家幺女便是,何故要弄得如此冠冕堂皇?!還順帶將她貶低一番!
說她沒有姑娘家的樣子,那他心里他的小云雁兒就是地地道道的真女人……
哼,師尊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郁華又抬眼斜睨了燕祗一眼,他今日就是特地穿這一身“騷包”的紫衣去討好佳人的吧?
不知怎么,郁華覺得這一身紫衣格外刺眼。
按理那薄家小姐到底比那梁清如強一百倍,她也能瞧得出來,薄云雁是喜歡師尊的,那眼里心里是真真只有師尊一個……
就拿今兒個說故事,薄云雁本就是為了講給師尊一個人聽的。
“我不學那些兒!”郁華一咬唇,皺著眉頭道。
燕祗瞅著她薄紅倔強的小臉,那很是不耐煩的樣子,著實讓人牙癢癢,卻又不忍責罵,因著這張臉配上現在的表情,竟是讓人喜歡得緊。
“可你,終歸是女孩子,我教識你那些書本上的知識,云雁教你的,你日后相夫教子總是要用到的……”燕祗好看的眸子凝著郁華,淡淡地笑著。
“她又不是我師娘,我跟著她學相夫教子作甚?”郁華眉頭一皺,沒好氣的回應道。
“……”燕祗本是笑著的,因郁華這句,頓時語咽。
過了好半晌燕祗才緩緩道:“這不是女工之類,大祁的女子閨房中都有學,薄云書常說云雁做得一手的好繡活,我才這么說的……”
郁華別開臉,也不看他,她心里想,他也沒否認“師娘”那稱呼,他是不是心里早這么打算了?這會兒不要那梁清如了,轉頭將目光投向了薄云雁?
他身為王爺還真是不愁娶不著媳婦兒啊!梁清如這頭還沒有決定下來,薄家這頭又暗地里來示好了。
梁清如他先頭是瞧不上了的,而且,準暗地里知道了別人不是嫡出,心里有了盤算,便將目光投向了薄家,這一來薄家小妹喜歡他,還是真心喜歡;二來,他與薄家攀了親,薄家更會鼎力幫他。
這文臣薄家,比起當朝太傅遜了一點,可也好歹是世家。
哼,師尊他真真好盤算!
或者等半年,他正妃側妃都其了,一人抱得長安兩美!
“師尊,要誰當我師娘,就要誰當,反正你是我師尊,我都聽你的。”郁華沉聲道,也不看燕祗。
燕祗一時沒反應過來,才意識到她說得是“師娘”?
“你瞎說些什么呢?”燕祗眉頭一皺,“怎么好好的扯到‘師娘’上頭去了?”
“……”郁華對他著實無話了,悶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心頭有些堵。這人怎么可以這樣,他無緣無故要給她找“師娘”,怎地說是她扯到“師娘”上的?
燕祗見她不說話了,只當先前她不過是幾句氣惱話,也沒上心。
再過了一會兒,就聽到馬車外頭車夫說到了。
“嗯,下車了。”燕祗凝著郁華,“我命小廝回來傳了話,說你會和為師一起回府,你且放心你師兄兩個不會擔心的,估摸著這會兒都就寢了。”
郁華點點頭,這時候孤鶩和秋水兩人進了馬車,將燕祗抬下去。
馬車進的是后門,他們也不必擔心別的。
等走至王府主院的時候,孤鶩和秋水都退下了,郁華推著燕祗在主院門前站了會兒。突然想起一事,郁華從懷中摸出一物。
她老早就想問了。
“師尊,這個……是什么意思?”郁華一揚手中的東西。
燕祗突然望向郁華手中那物,是個紅布包,他眉眼一動,認出了是他年初一給郁華的東西。
“給你的。”淺淡的三個字,他并沒想再做解釋。
“為什么是地契?”郁華皺著眉,她早就想當面問他,可他年初一到十五都人不見影,忙著應酬去了,讓她一直等到現在才有時間當面問。
“你拿著吧。”那人抿著唇說道,面上微露不耐,儼然不想再為此事多做糾結了。
“師尊……我不能收。”郁華將地契奉上,起先她并沒有在意,以為是銀票,過了幾日才展開來細細一看,認出了是地契。他給她這個,是什么意思?她著實受不起這個的……
“不過是城外一塊廢地,為師念你孑然一身,又是背進離鄉才想著與了你,日后若是搭成宅子還是做小農莊都憑你自個兒做主,這塊地為師是不想管了,你不要丟了便是。”
他聲音幽冷,儼然不容人拒絕,郁華聽著唇角一震猛抽。這人強勢起來,真是讓人……覺得很討厭。
她無緣無故得了他一塊地,她無緣無故成了小地主?
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
她總覺得不那么真實可靠。
師尊他到底圖得什么?
她于他簡直就是土匪傍上了金主,他收她做弟子不說還贈上地產,而且她常常給他惹是生非,除去那一次陰差陽錯救了他以外……
“師尊……”郁華不解地凝著燕祗,唇瓣兒有些輕顫,她想問他,卻又問不出口。
為什么要對她這么好?
燕祗見郁華欲言又止的模樣,微微皺眉。
他以為還是因前頭地契的事,無奈一癟嘴道:“你拿著吧。”
他說著就轉身轉著輪子進殿。
郁華凝著他的背影,一時那紫衣華光,在眼底留下一抹深痕,帶著淡淡的倦意,郁華轉身離去。
燕祗進殿,蒙著面的長天就在他身前未躬身見禮。
“匪風公子今夜離京。”
長天聲音幽冷卻恭敬。
“知道了。”燕祗微頷首,面露倦意,那一身紫衣被他很快褪下,“你退下吧。”
眸光一動似是想到什么,立馬開口道:“你去查一個人。”
長天聽到那名字不禁一愣,沒有姓氏的名字嗎?這無疑是海底撈針吧?難道這人也關乎時局?
燕祗感受到了長天的停頓與遲疑,末了,添了幾句:“是一個小倌,可能是鄴城人。”
僅此而已?
長天覺得很是棘手,看樣子這人對主子來說很重要,可是透露的信息太少,讓他從何下手?
“是。”知道主子已言盡于此,長天抱拳退下了。
寧安十八年三月初三。
北祁春闈近了,國子祭酒每日忙得不見人影,上午早朝,在國子學屁股還沒坐熱又被人請去禮部,禮部商議未完,又被請去貢院那頭去瞧瞧。
郁華跟著師兄幾個在思賢堂里讀書,這幾日師尊太忙,國子之事都由國子司業夏孝瑜打理,而五師兄杜若協助。
郁華好久不見高潛師兄了,聽人說他家里說了親,也不知是不是阿緣姐。郁華等高潛師兄來了再想當面問問。
國子學學生參加今年春闈的很有一部分,郁華的大師兄和四師兄,還有高潛師兄和鄒珩之都要參加今科春闈。當然如夜良師兄那般直接任命的也有。
郁華當初也不解為何二師兄伯兮不參加,想著原是打算要錯開,再等三年。
郁華有聽國子學的學子背地里頭議論過,大伙兒都猜測今科她四師兄南浦最有可能占頭甲名次。
因她知南浦師兄涉獵相當之廣,郁華也很是贊同這個說法。不是狀元也會是榜眼探花之類……
郁華其實覺得現實對文人很不公平,就比如即便是中了狀元也只能進翰林院任六品。他們都是公卿之子,鮮少有向夜良師兄一般家世好的,父輩位列三公,世代史家,便直接進了御史臺任了五品官。
其實說來國子學的弟子,除她郁以外,父輩或者祖輩,都是朝中二三品上,家世并不差。
可是進翰林任六品,也至少要十年時間才能坐到二三品的位置吧?若是運氣好或許一年能混到四品侍講。
郁華不知師尊對墨淳師兄和南浦師兄抱著怎樣的期待,但她知若是他二人能在翰林任職自然是好的……
陡然間郁華意識到一件事……
六年了……
燕祗為國子祭酒六年了……
這六年來,從國子學出去的人也是一波又一波吧,他經了三屆的科考……這六年他的學生應該是從翰林院到地方縣府……可謂遍布北祁了吧。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他在不知不覺之中是不是微小的改變了朝堂的局勢,注入了他的血液?
這里當是一個無底洞。沒有誰會預測道,這六年來他的學生里,會不會出一個大祁丞相……
而他最早的一批的學生,再不濟,現今也會有朝中四五品官員了吧?或者再過多少年……
想到這里,郁華雙眸愕然放大。
這里,究竟是束縛人一生的文字牢籠,還是韜光養晦,避鋒芒卻無形之中達到無為而為的地方?
也只有十師尊,會在這個枯燥乏味的地方默默忍受六年。
想來若是換作其他皇子,會瘋的吧。
“郁華,你有沒有打算參加三年后的科舉呢?”杜若湊近些兒問道,“哦,不對應該說是兩年半后的……”
郁華回過神來,望向杜若,最終只道了句:“慢慢考吧,等我先考了童生,再考秀才……”
末了,郁華再注意手中的書,也沒有理會杜若了。
杜若摸了摸鼻子道:“估摸著三年后是二師兄,我還有六師弟都要參考了,也說不準,興許這期間二師兄或者我被直接任職了……”
他說著低頭去瞧書冊,神情有些懶然。
郁華一愣,又抬眼望向他,“任職?和夜良師兄一樣嗎?”
杜若搖搖頭,笑道:“夜家世代史家,我可和他不一樣,他們史家好選,歷來就那么幾個人,他直接任職沒人有異議。可我們不同,好多人半輩子都進不了御史臺,若是我和二師兄,好的話能留長安打下手,再不濟就是被派到縣府去任縣令。”
“……”郁華唇角抽了抽,無語的同時又不禁想,若是杜若真被任命去外地做縣令了,她會不會想念他呢?
她想他會想念他的呃,想念他給她帶了零嘴兒。
便也只有他記得去哪里一定要給她稍上好吃的。
郁華唇角揚起一抹微笑,她會想他的。至少現在她心里這么認為。
寧安十八年三月五日,禮部會試開考。
為期三日,至三月八日來至北祁各地的舉子才得以出來,郁華跟著杜若和步懷沙到禮部門口去接墨淳、南浦二師兄。
這一見,明顯瞧見兩師兄都消瘦了,聽得杜若拉著二師兄問東問西,而郁華卻下意識的望向禮部里頭。她有好些日子未曾見到她師尊了……
“師兄們快上車,車上準備了好多吃的。”杜若笑著拉著兩個師兄就朝馬車走。
步懷沙凝了郁華一眼,看似有話要說,可終究只是看了郁華一眼。
似乎自從郁華的女兒身份被暴露出來,這人就沒怎么同她說過話了。但也沒有事事都與她相爭,或者抬杠什么的了。
郁華想這樣呆在國子學確實無聊得緊,一見不到師尊了,二者步懷沙也不同她拌嘴了,只是沒事杜若師兄還會來同她閑聊幾句。
三月八日到三月十二日,禮部行鎖院查卷之事,由丞相和太傅主持,翰林院、國子監協助。
說起鎖院查卷,郁華就納悶了,好好的為何將他的師尊也鎖了進去?是要師尊同他的“岳丈大人”親密接觸嗎?大祁朝不缺閱卷官吧,到底師尊還是個要人伺候的呢,也不知這三日他如何了?
至三月十二日,禮部大院門前放榜,那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不知有多少人家的小廝早先就在那里翹首張望了。
會試榜榜首的名字立馬被人喚出來。
“著實是晉陽南家此獨子,聽人說他很小的時候就能看懂《春秋》。”
“我聽好多人都說今科頭甲定是他無疑,沒想到會試一下來便是翹首,聽說他三年前在晉陽參考鄉試中得也是解元,這會兒又中了會元……哎呀!難道是要‘三元及第’了?”
眾人聞言一愣,末了,都想也不無可能。
“可是今科解元也有二十來個,這一場會試魁首落了他家,也不見得會是狀元吧?淮陽解元秦箴那可是聞名秦淮之地,會試也僅次于南家子……”
“這么說也不無道理,只是后頭的事誰知道呢?”
“……”
眾人議論紛紛,都是翹首在盼,看能否出個三元及第了?
三月二十日是祁朝殿試,由今圣親自主持,屆時丞相、太傅都會到場,由禮部侍郎或者尚書承圣上之題,此題一般會是長篇大論。
三月十九日,郁華好不容易見到師尊了,她跟著師兄幾個去了思賢殿,可師尊一一匆匆問話后就將墨淳師兄和南浦師兄叫到了內室。
后來見墨淳師兄先出來,這次會試墨淳師兄排在第九的位置,全國五百多名舉子,他在此位置已是不易。
郁華曉得墨淳師兄覺得他的自個兒的發揮平平,沒有太好也沒有太差,就是他平時的樣子。
郁華不難猜到師尊同南浦師兄說了些兒什么,大抵是殿試要如何。
南浦師兄做了會員,師尊自然是希望他做狀元的,若是如此,可是北祁王朝第一個“三元及第”了!
可是這些兒國子學的人很清楚,南浦是暮陽王燕祗的四弟子,與別個學子不同,他與墨淳頂著入室弟子的頭銜參考,就會為人所忌憚。
會試行鎖院封卷查閱,那名姓都是已紙張沾著漿糊糊了名的,南浦師兄斐然才學也能得以功成名就。
如今來看,便是師尊的人圣上到底要不要用,或者怎么用了……
許久才見南浦師兄從思賢殿內閣里出來。
南浦清秀的臉上隱隱似有不安之色,郁華知道他很擔心明日的殿試吧。
幾個師兄都上前安慰一番,末了,就見一身玄黑袍子的師尊被孤鶩推著出來。
“明日寅時還要宮門候旨,讓你們師兄早些休息。”他說著被孤鶩推著離開了。
他走得這么匆忙,離去時候郁華覺得他至始至終都沒有瞧她一眼。
他這幾日是忙翻天了吧,她也注意到他眼底那么濃郁的深痕,眼圈都熬出一圈黑了……
三月二十日殿試,為期一天,不出意外都是圣上親自監考。如此寒來暑往依舊是北祁第六個進士科了。
三月二十四日圣上親自閱卷,三月二十五日小傳臚。
按理閱卷之后,圣上則可定接見名次,這接見名次一定頭甲便定了,只是接見后名次微有調整也不為過。
等三月二十五日小傳臚,圣上接見前十名,依舊未曾傳出話來,狀元是誰?
一場殿試竟然未讓圣上定出三甲,也著實讓人摸不著圣上的心思。
小傳臚當日南浦與墨淳又被燕祗叫去,直至半個時辰后才出來。
說來郁華覺得奇怪,這次殿試的題目她問了來,一打聽只二字“詭道”。
她心道好生奇怪,這圣上怎生扯出兵家來了,如此二字光就兵家而言著實片面,即便如此那些貢生們依舊會用儒學智慧解釋“兵者詭道”,更會上升到君臣之中,國之大體之中……
圣上既然問“謀”,又不可多做言論于“詭”之一字,便只能論“謀”。
郁華大抵是這么想的,只是不知她南浦師兄如何答的。
小傳臚這日夜里,郁華遠遠的瞧見過南浦師兄和師尊,那時候他們將進國子學正門,卻見師尊面色陰沉,而那清秀少年一直低著頭走在師尊身旁,她瞧不起南浦的表情,卻能看到墨淳師兄臉上的擔憂與惋惜。
郁華心一驚,沒有再上前一步。
果然次日昭告天下,今科狀元為淮陽才俊秦箴,出乎人意料之外,又似在情理之中。
會試會元晉陽南浦,獲了榜眼,真是讓人惋惜,便與那“三元及第”擦肩而過了。
讓郁華覺得意外的是鄒珩之,竟是如一匹黑馬一般,就這么讓她眼前一亮,成了今科探花郎。
那少年不過十七歲光景,若是讓步懷沙再等三年也是十九歲了,而他才十七歲便得了探花……
國子學頭甲占了三人,這無疑是讓人覺得歡喜的一件事。
今圣在當日就傳宮人送了賞賜來,那御賜文房四寶又堆滿了國子學師尊的書案。
圣上沒有與南浦狀元,卻也與了他榜眼,圣上之意,還是很明顯,用,但絕不濫用。
歷屆進士科的狀元爺是最受人關注的,榜眼探花差了些兒,也是相當有人氣。他們會新鮮一段時間,三年后便會被下一屆的新晉頭甲所取代。
三月二十六日是披霞游街的日子,狀元榜眼探花都會在正中門前騎著馬,帶著綢花抹著大花臉從宮門上街市。
南浦一直低垂著頭,直至宮人給他牽了馬來,他才感受到有人注視著他,抬眼他就見秦箴同他友好一笑。
那人長相平凡無奇,卻眸光極暖,聽人說也只是將過了冠禮。可他瞧著卻覺得此人比他年小,不過一派沉穩……
若說沒中狀元,南浦無疑是心堵的,可這會兒見這人朝他溫婉一笑,卻又覺得自己狹隘了……
末了,他也回他一個微笑。
這時候又有宮人遞上一個胭脂盒子,原是要抹花臉的,這似乎是老規矩了。南浦瞅著有些難堪,心里著實不愿……
那宮人見他如此,也不好強求,隨便抹了些兒,算是意思下。
南浦生得清秀俊美,如今淡淡涂了一抹胭脂,卻也多了幾分“嫵媚”,十九歲的少年郎啊,就是好看。難怪時人言今屆進士科頭甲都是“小嫩草”,三人也只有秦箴行過冠禮了。
等南浦上馬,他頓覺有道灼熱的目光朝他這處投來。不知怎么他心生不安,眉頭一皺,心底有些煩悶。
出了宮門,他見為首的秦箴朝他回首一望,那緋紅的大花臉把他嚇了一跳。
也聽聞身后宮人幾聲顫笑聲。
這一刻南浦突然明白了什么……
這人,著實有他的落拓不羈之處……
一場游街,果然前頭頂著大花臉的狀元爺是讓路人笑得肚子都疼了,沒一日全長安城都在說今科狀元爺有多丑,丑得三歲小孩都要嚇哭。那些話樓里的說書先生都說暮陽王毀容都不見比這人丑,這人真是丑得名東京城了!
可又過了一日,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了。
那個時候郁華正在國子膳房里頭同杜若師兄用著飯。
幾個國子學子進來就是一臉喜色,“你們知道沒有?南浦師兄和鄒珩之兩個都被帝姬瞧中了,要招為駙馬!”
“什么?”開口一喚的是杜若。
郁華放下手中的筷子驚訝的望向滿面陰沉的杜若。末了,不禁眉頭一皺。
“聽說是兩個昭儀的女兒,雖說是庶出好歹也是帝姬!”其中一個學生笑道。
郁華自是聽說過,做了駙馬,便意味著不能在朝中受重用,武將不能領兵,文臣不能為相!
好個圣上!所有人都逃不過帝王的算計!
皇上的女兒不愁嫁,如今便是一來塞了兩個!
雖說只是榜眼探花,可南浦與鄒珩之好歹文臣子孫,雖不及如今世家,父輩也到底祁朝二三品外官。
杜若“嘭”的一聲手垂在桌子上,末了,接受道眾人詫異的目光,他冷聲道:“嗯,骨頭癢了,我磨兩下!”
“……”郁華扶額。但笑不語間又沉了眼,這一來,南浦師兄這里豈不是廢了?
也不知南浦師兄以往說了親沒有?
若是說了親的便也好辦了,他是晉陽南家獨子,當是早早就說了親的吧。
想到這處,她不得不想起先前鬧得滿城風雨的狀元爺是丑男的傳言!
薄唇不禁微微揚起,若是這狀元爺是真丑便罷了,若不是,此人……
總之,如今看來,頭甲三人,唯狀元爺這丑男“幸免于難”。
并沒有多少有遠大抱負的男子會選擇做駙馬,而南浦師兄他抱著師尊的期許,抱著眾師兄的期望,就這么生生的被囚禁于女兒手中……太可惜了!
“杜若師兄,事情并沒有發展到不可挽回的余地,您不必太擔心了……”郁華柔聲安慰道。
杜若點點頭又搖搖頭,末了,冷笑道:“圣上共有帝姬一十三人,除去嫁了、有指婚的六七個,其余的便是正等著指配呢!”
“……”郁華又抽了抽唇角,伸手拿了一塊芙蓉糕堵住了他的嘴巴,這話可不能亂說了,這膳房里人多口雜的,他也真是大膽呢。
杜若被塞了塊芙蓉糕,頓時一堵,愣在當場,隨即很哀怨的望向郁華。
郁華臉一紅道:“吃你的芙蓉糕,這可是你自個兒點的,別浪費了!”
這時候旁的師兄弟見狀,忙笑道:“杜若師兄與小師妹感情真好!”
“……”郁華又是一陣無語。
又沒過多久傳出了兩個重大的消息,一是榜眼爺晉陽南家子自小就定了婚約,請求圣上退婚。
第二消息更讓人震驚,探花郎呈表拒婚,請命回邯鄲故郡做個小縣令去。
郁華不是不震驚的,想不到鄒珩之小小年紀有此等氣魄,不娶帝姬,不入翰林任閑職,情愿回家鄉當小縣令。
他是有抱負的,只不過涉世不深,一開始遇到了阻力,無人給他指明道路,卻也自己想好了應對之策?……
想起同為師兄弟這半年,他們又同是太學來的,郁華決心去看看他。
他也許年紀尚小了些兒,家里還沒有定親,只能抗旨拒婚,便是鐵了心了隨意圣上貶黜,反正圣上不可能為了這事要了他的腦袋,回去做個縣尹,他也一樣能當的風生水起。
郁華想著,如今有些佩服鄒珩之了,以往是她沒有了解他。
郁華去的時候,鄒珩之的房里來了幾個師兄弟,都是得知他要回祖籍了才來的。
鄒珩之父親在長安為官,祖上卻是邯鄲人。這會兒圣上一怒之下將他父親也給貶了,更打發他去邯鄲清水縣做小官。
他堂堂寧安十八年進士科探花郎去任了小縣令,也真是夠難為他的了。
以往鄒珩之在國子學里頭并不出名,這一來鄒珩之卻出名了,一是他默默無聲的拿了個探花郎,就讓人大吃一驚。二是他這等膽識氣魄實在文人表率啊!誓不娶帝姬,他們要自己“開疆擴土”。
“鄒兄凌云壯志,自有一日平步青云路,我等長安久候鄒兄歸來,不論是十年還是二十年,我等都久候著鄒兄,明日來日,鄒兄務必珍重!”幾個國子學子打拱作揖,對鄒珩之十分客氣。
郁華進門就瞧見了高潛,目光對視了一下,因高潛也是參加今科,本想開口問高潛他是如何安排的,卻又礙著這里人多,只淺聲喚了聲:“高師兄。”
高潛聽郁華一喚就紅了臉,愣在那處竟是不知所措,好半晌才拘謹回了句:“小……師妹。”
因著郁華女兒身份勘破,高潛突然拘謹,郁華也習以為常了。末了,微微行了禮就朝鄒珩之走去,“同學一場,我來瞧鄒師兄,為鄒師兄踐行。”
郁華將她給鄒珩之準備好的包袱放在書案上,“一些路上用得著的,還請師兄收下。邯鄲路遠,鄒師兄珍重,祝愿來日一番風順,心想事成……”
鄒珩之不是不無感動,郁華言盡于此,他心生感動,末了,點點頭,“多謝小師妹,來日師兄能回京,定會回報你這份相送之情……”他又望向在場的師兄弟們,“珩之,何德何能得眾師兄弟抬愛,也望各位珍重,他年定會再見的……”
鄒珩之走了,十里長亭,遠山重疊,轉山轉水,此去經年。
不知不覺,夏風已拂過池塘,一池的清荷亭亭玉立了。
北祁的夏季并不燥熱而且夜里還有些涼意,似乎歷史朝代的變遷與氣候有很大的關聯。
每逢亂世,天氣也是嚴寒,酷暑持續的并不長久。
而今北祁與南雍隔江對峙,氣候也進入了一個寒冷時期,夏季來得短,冬似乎很長。
即便如此,那一池的清荷依舊綻得妖冶。
聽說宮中圣上命奚后主持芙蓉晏。
荷開不易,圣人憐憫,以荷設宴,晏請三公九卿及其家眷。
這日又落了雨,木窗被風刮得搖曳,郁華不想上前去掩,這時候正能聽上一出“雨打芭蕉”。
五月的時候四師兄南浦被調任洛邑,那一次別離的時候也是這樣微雨的天氣。
墨淳師兄入了翰林院任了七品編修,她還聽說狀元爺秦箴已被升任為翰林四品侍講大人,已可入皇宮中書院給皇子授課了。
因著如此,那侍講大人也會常來國子監這邊。曾經遠遠的郁華瞧見過那人幾次,經別人提起她才曉得那人是秦箴。確實是一張平凡無奇的臉,但不是丑吧?
如此已是六月末了,郁華攤開一張宣紙,準備作畫。
如今她的字體已是風流俊秀,好看的連國子司業都連連稱贊,而她最近喜歡上了作畫。
她游離的目望向窗外那一池清荷,正構思著該如何落筆。
卻見長廊外停著一人,似乎是來了有些時候了……
那抹玄黑在煙雨長廊,美麗的如同世外神祗,飄渺的不似凡間。
“師尊……”她輕喚了一聲,手中的筆一抖,一滴墨滴落宣紙……
“還不快來推我進去?”那人只是動唇,隔著這么遠,她聽不真切,卻看懂了。
郁華心下一緊,趕緊放下筆。
是的,好久沒見師尊來了。
她推著他進來,將他身上的斗笠蓑衣取下,心里暗自想,落霞他們幾個也真是放下他雨日里一個人來國子學。
不對,準是他自個兒要求的。
郁華將燕祗打理好又去給他倒茶,奉上了,見他一口氣抿完,像是渴極了,又問他還要不。
那人卻回她一句:“為師又不是犢子飲那么多作甚?”
“……”郁華唇抖,沒想到這人和封拓是一個脾性的。
“你身子可好?”許久那人問道。
郁華臉一紅,她沒問候他,倒是師尊先問她了,她著實是不孝……
“嗯,很好,師尊可好?”郁華尷尬道。
燕祗唇一勾,淡淡頷首,似乎注意到郁華書案上的宣紙,他眉目一動,不禁問道:“要作畫?”
郁華忙望向書案,點點頭。
燕祗瞧她書案正對著窗欞,似想起什么,道:“何時將書案挪了地兒?”
郁華一訝,沒想到這點他都知道……
“我想看窗外的風景,便挪到這處了。”
那人似乎有些生氣,“以后這等事情不要自己做!你那些兒個師兄不是擺設!”
郁華莫名想笑,好些日子不見,師尊說話怎地變得這么好玩了?
“師尊最近很忙嗎?”郁華不禁問道,抬眼打量這人,似乎是消瘦了不少。
那人懶懶地低垂眼皮,“嗯”了一聲。
末了,他似乎不想將寶貴的空閑時間仍舊放在公務上,一偏頭望著琴桌處的古琴,見那古琴上隱隱起了些灰塵,不禁皺眉道:“幾日不曾撫琴了?”
此琴是他所贈,她竟如此不“愛惜”,讓他心里微覺得不舒服。
“呃……這幾日閑暇時間想學畫。所以……”郁華支支吾吾的說道。
燕祗至琴桌前,拿出一條玄黑的帕子擦了上頭的灰塵,淡淡道:“你去作畫,作完拿為師瞧瞧,為師給你彈琴助興。”
“啊?……”郁華呆愣住,她何德何能得師尊彈琴助興?
“哦。”郁華不敢反駁他,徑直走向書案提筆作畫。
師尊的琴,她百聽不厭,匪風之琴音泠泠婉轉之中微帶空靈幽靜;師尊之琴音內斂之中暗含激流,蕩氣回腸……
只是今日師尊的琴音靡靡,安之若素。
再細聽原是由《伯牙曲》和《嵇康調》改編而成。
原來師尊也心懷高山流水,骨藏魏晉遺風。
郁華微抿唇,師尊還有多少她不曾看到的一面?
琴音開闊了她的視野,展開她的心胸,那一副畫不單單只是荷花而已,畫自心中生,那翩眇的意境,宛若江南煙雨,鮮艷于詩情畫意之上的夢中盛景,在她筆下一一展開。
沉浸濃郁,含英咀華。她一直想做的是:不負此名。
是他讓她認知了一個全新的自己。
是他為她將冷冷娼門,寂寂高門,潦倒落拓的記憶,深深埋葬。
她想,內心深處,她是感謝他的。
一曲終了,很是默契的郁華也正巧手筆,他們的配合竟是有些天衣無縫。
轉眼間郁華回望那人,兀自笑了笑。
“師尊,我畫好了,請您過目。”
灰白衣袍的少女,捧著畫作走至琴桌前。
那一瞬,燕祗緩緩抬眼,就瞧見她手中的化作。
如千年古潭般深邃的眸,在一瞬瞳孔放大,幽藍的光束彌漫開來。
“……”
她所作之畫,竟與他心中所想的餓一個片段模糊的重疊。
江南煙雨,他們明明沒有親歷過,為何那亭臺樓閣,會映在記憶之中。
有時候只是想到了一起,他想她也是向往江南的。只是也許這一生都不會去江南了,煙雨樓臺,斷橋殘雪,那些繁華盛景,她們在江的那頭。
那里是南雍。
郁華有些悲傷收好畫作,想來師尊是認為畫得不好吧。
末了她正要拿走那畫,卻聽得師尊說道:“改日要你杜若師兄裱了送到為師書房里。”
“啊?”郁華一愣,望向他。
燕祗話不說兩遍,瞅著她這副呆愣的樣子,卻微笑著寵溺地重復了一遍。
“是,師尊。”
“六月二十六,隨為師進宮赴芙蓉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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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燕祗想說:丑男也有人和本王爭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