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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對方卻不再繼續撩高帷紗,就著這個高度喝起了粥來。眾人一看沒什么戲了,不由在心中罵娘,看沒什么熱鬧可看了,眾人慢慢收回了注意力,食肆恢復了喧鬧。
滿食肆的人,三三兩兩幾乎都在議論鮮卑軍即將撤離京師的事。各種猜測踹度不絕于耳。長安聽得認真,她進長安城未嘗沒有打探消息的意思,而食肆酒館無疑是最好的場所。
坐在后桌的輕鎧男子也忍不住提起了話題:“少將軍,你說主上此時召你回去是何用意?除了你之外,中原的皇帝可并不信任鮮卑的其他任何人!”
勁裝男子瞇虛著眼,反問道:“皇帝的信任如今還有那么重要嗎?”
“你是說?”
“兩方的忍耐都快到極限了,也差不多該到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帷帽下的長安目光微閃。她一進食肆其實就看到了云起。他長高了,身體也不再是少年人的單薄。原本肉呼呼的臉頰已被剛毅的線條所取代,但五官幾乎沒變,她還是能一眼認出來。
她沒想到云起在燕王身邊一留就是這么多年。這些年,表面上慕容氏助燕王坐穩皇位,燕王助慕容氏壯大勢力,可事實上,這些年遼西慕容以幽州為大本營往外侵吞了多少土地,燕王又借著剿亂為名暗地里清算了多少鮮卑兵士!恐怕如今兩方的關系已經薄得連紙都不如了。云起的離京回營恐怕就是一種信號了吧。
不過幾息之間,長安的心中已經千回百轉,萬般了然于心。
她輕嘆了一聲,到底不是當年的長安了!再見云起她腦海里自然而然浮現的竟然是時局利弊。那些不舍、那些思念、那些痛意……那些記憶中所有強烈的情緒,仿佛都被割裂在了過去的某個時點,她如今依舊記憶猶新,卻已無法感同身受!
不耽于私,不困于情,這是霽月對她的希望,要做到卻也不是很難。她自嘲地笑了笑,霽月該感到欣慰了,他對她的教導和影響已經深入骨髓,
“公子有禮了!難得見到公子這般的人物,小可心中景仰得很,小可想邀公子共飲一杯,不知公子可否賞臉?”正感慨間,一個壯碩的中年男子過來搭話。長安帷帽之下掃了他一眼,穿著儀表都不差,可惜滿臉的酒色之氣。
“不可!”清凌凌的聲音響起,不帶一絲的情緒。
周圍響起了竊竊笑聲。中年男子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你可知道我是誰?”
“不知!”白衣公子輕抿著手中的茶水,聲音依舊聽不出情緒。連他身邊那個小童都仿佛沒有看到旁邊多出了一個人,自顧自地低頭喝著粥。
中年男子面色漲得通紅,只覺得又羞又怒:“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信不信我能讓你活不出長安城?”
白衣公子這才轉過頭,透過帷帽正視著對方,一聲嗤笑自唇間溢出:“不信!”
周圍一片哄笑聲,惱羞成怒的男子當即就向著白衣公子的肩膀推去。白衣公子往后輕輕一閃避了開去,她隨手用食指和中指夾起桌上的筷子,剛要有所動作,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頓了下后,又將筷子放回了原處。就這幾息的耽擱,白衣公子的帷帽被掀落在地,整個食肆瞬間安靜了下來。
一張清麗絕倫的臉出現在了眾人面前,太過縹緲絕俗的氣質,反而使精致至極的五官淪為了背景,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如夢似幻的不真實。
只聽一聲慘叫,那只抓著白衣公子的手被削去了一個手指。白衣公子卻絲毫沒有被驚擾到,仿佛在她眼前被削去的不是鮮血淋漓的手指而是一截大蔥。
長安望向了出手的那一桌,一人正對著她拱手致意,另一人卻飲著酒望著窗外,仿佛絲毫沒將這邊的情形看在眼里。正是云起那一桌,而出手的是那個輕鎧男子。
長安起身,走到了那一桌前,亦拱手為禮:“多謝二位出手相助!”
沖她拱手的輕鎧男子男子受寵若驚地拉出了椅凳,請長安入座。
長安亦沒有推辭,道謝入座。
云起此時卻收回了望著窗外的目光,似笑非笑道:“兄臺這個‘謝’道得可有些沒有道理!”
長安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正是她那桌上剛剛被她拿起后又放下的筷子,此時已斷成了兩節。
她笑了笑,亦沒有被拆穿的尷尬,不以為意道:“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兩位肯出手相助,自然是要謝的!”
輕鎧男子熱心地為她斟上水酒,寒暄道:“兄臺是哪里人士?”
“在下出身山野,是被道觀里的道士撫養長大的。”
輕鎧男子了然地點了點頭:“難怪兄臺看起來不像俗世中人!料想撫養兄臺長大的道長定是化外高人!”他有些好奇地追問道,“不知是否方便告知是哪座山?”
輕鎧男子身上那種游牧民族特有的率直熱忱,讓長安頗有好感,遂亦爽快道:“云夢山。”
話一出口,輕鎧男子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倒是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云起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長安坦然迎視他的目光,并不回避,目光相觸中,猶如短兵相接,彼此都在衡量對方的斤兩。
“兄臺此次下山可有要事在身?”輕鎧男子似無所覺,輕快地問道。
長安收回了同云起對視的目光,回道:“方外之人,能有什么要事,不過就是下山到處走走看看,長長見識罷了!”
“如今世道可不太平,出門在外還是要小心為上!兄臺還是第一次下山吧?”
長安垂下眼簾轉動著手中的酒杯,讓人看不清神色:“并不是,年少時亦曾出山游歷過!只是這天下,卻是已經面目全非了!”
輕鎧男子吭哧吭哧不知該如何接話,畢竟如今這滿目蒼夷的天下,里面有很大一部分卻是他們鮮卑的“功勞”。他有些不安道,“不瞞兄臺,我等是鮮卑軍士,不知兄臺是否還愿意相交?”
長安將三個人的酒杯斟滿,淡淡道:“我本方外之人,漢人還是鮮卑人在我眼里也無甚區別!我們不談國事,只論私交!”
輕鎧男子開心地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好一個不談國事只論私交!我們遼西雖屬邊塞,卻是別有一番風味,兄臺游歷的話可以去那里看看!我們鮮卑族最是熱情好客,到時我一定作陪。”
長安笑著點了點頭:“若有機會,定是要去叨擾一番的。兄臺這是要回遼西了?”
“暫時先去幽州待一段時間!”男子忍不住抱怨道,“長安繁華是繁華,哪有邊塞遼闊自在,我也是待得盡夠了!”
長安看了他一眼,道:“待膩味了才好!這樣繁華的長安,也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對面的兩人同時愣住了,不由地揣測起她話中的意味。
長安卻沒再多說什么,她重新戴上了帷帽,道:“時候不早了,在下還要趕路就先行告退了!今日多謝二位了!”
輕鎧男子有些依依不舍:“這就要走了?對了,還未請教公子高姓大名?”
“方外之人,無名無姓,喚我懷止便是!”
“懷止兄弟有何打算嗎?”
“或者出仕,或者游歷,看機緣吧!就此別過,二位后會有期!”長安說完便牽過重歡,灑然而去,沒有半分的留戀客套。
輕鎧男子不由感嘆,到底是方外之人,即便是離別也不見半分俗世的作態。
云起看了他一眼:“你還當真信他是方外之人?”
輕鎧男子倒是灑脫:“結識這樣的人物本就是樂事一件,是與不是又有什么要緊?”
云起輕笑著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確實是著相了。
輕鎧男子想到白衣公子臨走前那句意味不明的話,忍不住問道:“不過,他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了什么,還是猜測到了什么?”
云起只是笑了笑,卻沒有回答他,然后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若我所料不差,不出三年,這位懷止公子必定名動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