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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驚馬之事實際上并沒有影響到楊四的生辰,郎君們除了馬球也還有別的可以玩的東西,胡鬧到快入夜了才散去。第二日還要回弘文館進學,殿下、郎君們都玩得有些依依不舍。
以至于第二天進學之時,大家都一臉“昨天玩太嗨”的腎虧樣。
就連楊十一都有些病懨懨地,到了輔食時間就趴在桌上,立政殿的女史進來后才勉勉強強坐正了身子。他食欲卻非常不好,拿來的三個胡餅只吃了半個。他也知道他在掖庭的時候身體因為營養不良所以并不強健,但是自從去了立政殿后便已經好了許多了,這半年來也無病無災。可他就是抬不起胳膊來。
下午溫見庭回來的時候,也知道他有些撐不住,因此就給他放了假。
到了晚間,楊十一就發起燒來。
獨孤家中并不知道楊十一生病之事,上午,云中起來的時候就看見獨孤皎皎穿了件漂亮的襦裙,梳著兩個雙環,面上甚至還鋪了一些鉛粉,包袱款款地從自己院子里走出來,他是準備去進學的,背著個書袋,見到她一愣:“你怎么……?”
獨孤皎皎最是不耐煩梳妝打扮,而且嫌棄披帛半袖拖沓,平素在家都是胡服騎裝,踩著兩個木屐跑來跑去,頭發也只是隨便一挽。上回穿得那么正式,還是獨孤照在弘文館惹事之后她去向溫見庭道歉之時。
別說是他,獨孤皎皎自己也有點不適應,揪了揪兩邊的發髻,問道:“看著還行吧?”
云中擺出了一副嫌棄神色:“你要出門?”
獨孤皎皎想了想美得天怒人怨的楊阿玉,說:“是呀,昨日新昌公主約我和玉姐一塊兒去驪山華清池。”她轉了個圈,又問道:“我打扮成這樣,不會給獨孤家丟臉吧?”
此番同去的都是各家漂亮的小娘子,也就是昨日在太液亭里頭遇見的那些個姑娘,容姿雖然都比不上楊阿玉,但是這個歲數的女孩子都已經開始打扮起來。俗語說人靠衣裝,這些小姑娘也都是個頂個的好底子,微微一打扮,能讓長安城的少年們眼睛都直了。獨孤皎皎混在這樣一群粉衣綠裙的小娘子當中,委實不好灰頭土臉。
云中斜睨了她一眼:“你要去華清池?”
她點了點頭,笑道:“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那個,始是……呃?!?
云中一張臉立刻黑了起來:“誰教你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的!”
獨孤皎皎捂住了嘴,這詩自然是白樂天白大居士寫的??蓡栴}這個年代白居易不知道在哪里呢,楊阿玉更是不可能有歷史上那樣的造化。她自人日宴見到楊玉起,腦子里縈繞的都是這首長恨歌,盡管知道這個年代是沒法再出這樣的敘事長詩了,可是那幾句詩句,總是充斥著她的大腦,揮之不去。
云中說:“這種詩究竟是誰教你的。”
獨孤皎皎打了個哈哈過去:“沒誰,我自己個兒胡謅的?!?
云中篤定道:“就你?”
獨孤皎皎內心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誰說穿越女吟詩作對能技驚四座的?她隨口禿嚕一句詩詞立刻就被認出不是自己作的。不過反正現在就算有白居易,他也做不出《長恨歌》了,她一口咬定:“我就是隨口一說嘛?!闭f罷捏緊了包袱,道:“新昌公主的車駕馬上就要來了,再說中哥,你怎的還不去上學,當心遲到了被夫子責罰。”
云中一把扯住她:“你好歹是個姑娘家,這種淫詞艷曲以后少作!別和照一樣。何況在新昌公主面前,別隨口就說這種東西,穿得再齊整,面子里子也能丟盡。”
獨孤皎皎一愣:“什么叫和照一樣?”
難道照小小年紀已經會吟誦艷詞了?
她想起那個拖著鼻涕抱著阿耶大腿的混世魔王,心中一凜,還別說……保不齊照長大之后就是這么個德行。瞧他如今這樣浪,過兩年說不定能縱橫平康坊。萬一日后科考中第,再來個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閱盡長安花……一想到十年之后平康坊的影壁磚墻和花娘的腿上,都是獨孤照署名的艷詞,獨孤皎皎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抬起眼來,問道:“中哥,照寫了什么了?”給她鑒賞鑒賞。
云中卻把目光移開了去,沉聲道:“沒什么,那個小魔頭。好了,我說的你聽到了沒有?莫在新昌公主面前口無遮攔?!?
“是是是!”獨孤皎皎做了個遵命的手勢,理了理衣裙,笑道:“容哥都沒你這樣的,中哥,快把臉皮子整整吧,你這會兒看著像個小老頭!”
云中白了她一眼。
此時前頭下人進來說道:“六娘子,楊家娘子來了,門口候著呢。”
獨孤皎皎高興道:“好嘞,立馬就去?!闭f罷去挽云中的手,“走吧中哥!”
云中卻將胳膊從她的手中抽了出來:“我要去弘文館?!?
獨孤皎皎又去扯他:“那也得出門啊。”不由分說,便拽著云中往外頭走去。
云中冷著一張臉,背著書袋,被獨孤皎皎扯出了門。楊阿玉坐著的是新昌公主派的馬車,她沒下車,而是撩起來著簾子往外瞧著,看見獨孤皎皎和云中出來,便笑開了,一張臉燦若春陽:“皎皎,云中!”
云中不自然地把臉移開去,甩脫了獨孤皎皎的手,自顧自跑去自己的上學乘坐的馬車。
阿玉臉上的表情僵了僵,不過也只是片刻,就像是春風吹皺一池綠水,風停了,水面也平靜了。她撐著馬車的窗棱,隨意問道:“你家大哥不在么?”
獨孤皎皎說:“容哥上午要練武?!?
云中一愣,腳下沒有留神,差點被自己絆了一跤,幸好被僮仆扶住了,才沒在妹妹和阿玉面前摔個嘴啃泥。
獨孤皎皎哂笑一聲,倒也沒說什么,在侍女的攙扶下上了阿玉的馬車,坐了進去。
昨日新昌公主邀請她同去華清池,她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倒不是想感受下皇家溫泉的奢華,而是想親眼見識見識阿玉入浴的風姿。她若是男子,只怕這會兒鼻血都要流下來了。今天打扮得如此隆重,也是因為要和歷史上著名美女一道入浴呀!
上了車,她才發現楊阿玉其實穿得并不隆重,甚至連面上鉛粉都沒有鋪,只是隨便的打扮,只不過她皮膚本就好過旁人,就算不施粉黛也是白里透紅,吹彈可破。她就是上天精雕細琢,讓人贊嘆的造物,素面朝天都比旁人精心打扮過的美上四五分。
獨孤皎皎心里只能感慨人比人氣死人。
阿玉穿了一身煙粉色,襯得她臉色尤為動人,她依然如同大姐姐一般幫獨孤皎皎扶了扶跑歪了的珠環,嘴上卻貌似不在意地說著:“你的五兄,似乎并不喜歡我?”
獨孤皎皎也早就發現,只要楊阿玉一出現,云中腦子里那根筋立馬就能搭錯。她嬉笑一聲說道:“他就這樣,你別管他!喜好沒個定數。而且我教你呀,若是中哥真討厭你,他才不會如此作態呢!”
楊阿玉得了這樣的答復,仿佛似是松了一口氣。不過她立馬就把話頭轉過去,不再談云中的事情了,而是同獨孤皎皎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華清池來。
獨孤皎皎一行在驪山住了四日才返回,算上往返,實際離開府上六日。她倒是在溫泉玩得歡暢,托新昌公主的福,她可是吃了不少滋補養顏的東西,整個人脫胎換骨一樣,可一回到獨孤府上,便被云中叫住了。
她以為云中要問她楊阿玉的事情,自家兄長對人家小姑娘的心思,哪能套的托她的眼睛。不過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可以戲弄中哥的機會,她可不會輕易放過,便打算佯裝著聽不懂的樣子,去套云中這個死傲嬌的話。
誰知道云中開口,說的并非是阿玉的事情,而是楊十一:“皎皎,楊暾出疹子了。”
獨孤皎皎滿肚子調侃的話語,被他一句話堵在了喉嚨里,幾乎要把自己噎死,可她立刻明白過來此事的非同小可:“疹子?”
她離開長安不過六日,宮中就出了這樣的事情。她想起那日在太液池假山洞中,她說楊暾完蛋了,沒想到一語成讖。他們的話剛被人聽去,楊十一就開始生病,事情不可能那么湊巧。
那人下手真快啊……
云中隱約知道楊晙生辰那日,清思殿馬廄驚馬之事同兩個孩子不無關系,亦是往那陰謀滿滿的地方想去。幾日前他去弘文館就從七皇子愷那里知道了楊暾出疹子的消息,當時就想向獨孤皎皎求證,然而獨孤皎皎偏生去了驪山。他苦等多日才等到她。
他問道:“你知道什么么?”
獨孤皎皎看向自己的兄長,面色沉寂下來,卻說道:“我得進宮去見見暾。他知道的肯定比我知道的多?!?
出疹,在這個沒有牛痘疫苗的年代,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可能是致命的。楊暾長在立政殿,他的體質本來就糟糕,不知道能不能挨過去,何況他是為了楊晙才被當成了靶子,她必須見他一面。
“他已經被隔離了?!痹浦姓f。
疹子的傳染性極強,立政殿里還有楊晙,獨孤皇后不可能讓這個病傳播出去。
獨孤皎皎抬眼看他:“怕什么,我已經出過疹子了,不會再得了?!?
她剛出生的時候,不知道怎么的,獨孤家大房四個孩子,相繼都染病,先是體質最差的云中,再是容與,接著就是他們倆姐弟。那時候四個孩子還在洛陽,差點都沒挨過去。特別是云中,他娘胎積弱,幾乎把命折在那里。
云中看了她一眼:“那時候你還小,你怎記得?”
獨孤皎皎一愣,她因為是胎穿,甚至都帶著在王氏肚子里和獨孤照打架的記憶,自然忘不了年幼時那場幾乎奪走獨孤家四個孩子的病。因為下人看護得好,孩子們身上沒有留下什么麻子的痕跡,云中以為她已經不記得了。
獨孤皎皎笑道:“我哪記得,只是之前聽過巧文提起。她說你那時候差點死掉了,不過你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把這件事情遮蓋了過去,還拍了拍云中的肩膀。云中卻破天荒側了身躲過去站在一旁,一雙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靜道:“你什么時候進宮?”
獨孤皎皎說:“即刻吧?!闭f罷便吩咐下人,將馬車備上。
云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了獨孤皎皎的手。他的手還是冰涼,一掌的冷汗,摸起來滑膩冰冷,像是異獸的觸角。他長她兩歲,雖然瘦弱,卻比她高出一頭,仿佛一截被風一吹便折的小竹,立在廊下。獨孤皎皎任由他捏著,抬起眼來,目光落入他沉沉的眼眸。
或許因為長年生病,時時往返鬼門關外,云中老成得不像話。他的目光比他的體溫更溫暖。
他沒追問楊四生辰那日的事情,但是從他的眼光里,獨孤皎皎能看出他的憂慮。假山中的那個人顯然知道她的身份,楊暾之后,很可能就會是她。她用力回握了回去,露出笑臉來:“別擔心了啊,中哥!”
云中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半晌才說道:“讓容哥陪你去,你……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