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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回房,李嬤嬤見一干人等臉色都不對,趕忙問王嬤嬤出了什么事。王嬤嬤嘆口氣,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連席上各位的神色也毫無遺漏。李嬤嬤揮退一眾小丫頭,只留下從林家帶來的一等的貼身伺候的那幾個,開口就訓黛玉,“這事是姑娘做的不對。”
黛玉正委屈呢,聞言眼一瞪,“哪里不對,云丫頭是不知道戲子是什么還是怎么地,明明是二太太和鳳姐姐在斗氣,旁人沒一個說的,偏她嘴快!把我比成下九流她又能得什么好兒?哼,有一句我還沒說呢,宮里的貴妃娘娘知道多了個姐妹想必也是高興的!”
李嬤嬤正色說:“姑娘也太心急了,做主子的當然不能只會吃氣受辱,可也不該什么事都自己出頭。這事情本來是史大姑娘不占理,如今別人說起來卻會說姑娘尖酸刻薄不饒人。人言可畏這四個字姑娘讀史這么些年難道竟不知道么?”
“再說那小戲子,豈不無辜。史大姑娘一句話她們已嚇個半死,姑娘又拿她做筏子,遇到心狠的,戲子命賤,丟了性命也是有的。姑娘素日知事,這些不會想不到,不過是有意無意疏忽,沒放在心上罷了。到底是一條命,上天有好生之德,心存敬畏才是正理,可不能因著幾句斗氣的話便不把人命當回事。”
看黛玉不吱聲,補充道:“現在在賈家咱們是客史大姑娘也是客,可是這客跟客還是不同的,姑娘是國公府的嫡親外孫女,史大姑娘只能算是外客,姑娘如此實在有些不顧情面,也是不給國公府情面,何況還是璉二奶奶的踐行宴,要取個好兆頭。要不二太太怎么旁的時候不發作,偏這時候發作呢。”
這邊正說著,又有雪雁氣呼呼進來,“走就走唄,早走早干凈,拿我們家姑娘比戲子取笑逗樂還有理了?”
月照喝住她,“雪雁,說什么呢,主子的事情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雪雁一跺腳,更氣,“你們通不知道,那邊正鬧著呢,說咱們姑娘多心、小性兒、行動愛惱人,還什么咱們姑娘是小姐主子她是奴才丫頭,這話可不是戳人肺管子么!怎么不說她自己說話難聽做事糊涂!還主子呢,竟不如我們做丫頭的知事!”
黛玉畢竟是王嬤嬤奶大的,聽這話王嬤嬤也氣:“都說史大姑娘嬌憨乖巧,我看竟是恃寵而驕心內藏奸,這府里說咱們姑娘的話十句竟有八句是從她口里說出來的。”
李嬤嬤搖頭,正色對黛玉說:“姑娘不要聽這些話,話說出來想再收回去就難了,小姑娘家家的還是和氣些好。別人怎么樣咱們管不著,自己的身子是要先立正了的!”
黛玉不是笨人,何況還有上輩子撐著,聽這話哪還有不明白的,“我明白了,禪心,去收拾收拾,我去給老太太鳳姐姐和云姐姐賠禮。”
雪雁打燈,禪心月照并李嬤嬤陪著,黛玉出門去老太太那邊。
老太太累了一天早乏了,這會兒正拆了釵環由鴛鴦伺候著想上床休息,黛玉去了寒氣之后直接進了內室。進門就跪到老太太面前請罪,“玉兒給老太太賠罪!今兒是玉兒任性了。”
老太太趕緊拉起她摟在懷里,“我的兒,大晚上的過來干什么,本來身子就不好,夜間寒氣又重,禪心月照你們怎么照顧姑娘的。”
李嬤嬤笑答:“老太太心疼姑娘,姑娘也心疼老太太呢,這不,回來想想知道自己個兒做的不對了,怕老太太掛心,慌得跟什么似的直接就往外跑,勸她說等明兒吧,非不,好說歹說才打了燈籠穿上大衣裳。”
黛玉把臉藏在老太太胸前,悶悶開口:“老太太,玉兒知錯了,云姐姐是跟我鬧著玩呢,我不該使小性兒。”
老太太抱著她笑:“好好,我的玉兒就是懂事,跟你娘一樣懂事。”
又對鴛鴦說:“深更半夜的,去拿些錢,讓跟你林姑娘來的都去買碗酒吃。”
再對李嬤嬤說:“咱們這樣的人家姑娘都是嬌養大的,有些小脾氣也沒什么大礙,只要沒大錯就是了。你們太太不在這兒,我這兒女孩兒又多難免有時候顧不齊全,你辛苦辛苦,幫襯著姑娘些。”
李嬤嬤回說:“再不敢說辛苦的!太太把姑娘托付給我們,我們沒照顧好已是萬死了,萬不敢再說辛苦。老太太放心。”
這邊親親熱熱的聊著,那邊寶玉在湘云那里落了個里外不是人,又去黛玉那里看看,正碰上守門的是黛玉從林家帶來的小丫頭,兩三句話把寶玉刺得更加情緒低落,黛玉又不在,只得轉頭回去。
祖孫兩個又說了一會兒,黛玉起來拜別,“老太太快歇著吧,孫女兒去給鳳姐姐和云姐姐賠罪。”
老太太聽這話不樂意了,“不許去了啊,你有心明兒想怎么賠罪都依你,大晚上的折騰,大男人尚且受不住,何況你個閨閣女兒,累壞了我外孫女兒我可是不依。”
又吩咐鴛鴦,“去送你林姑娘回去,要親眼見她進屋了才許回來。”
待林黛玉她們走了一會兒,老太太臉色變得很難看,“云丫頭真是越來越不懂事!”
黛玉無法,只好帶著人先暫且回去,一切只等明天再說。
路上正好碰見湘云身邊出去串門子回來的小丫頭,那小丫頭回去就告訴了,說是林姑娘到老太太那兒去了,還是鴛鴦姑娘親自送回去的。
湘云眼眶接著就紅了,哽咽著說:“這里是呆不得了,人家是嫡嫡親的外孫女兒,我是什么外八路的小鬼兒呢!”
‘便是二太太都只將黛玉看在眼里,不拿我當一回事’,湘云心里想。
翠縷也勸不住,只能看著她轉過身去生悶氣。第二天一早,果然起來就要走,翠縷勸著說吃了早飯不遲,也是不聽。
黛玉那邊不慌不忙,按例吃了幾塊特制的點心,又喝了一盅五谷粥。先是遣了雪雁帶著些小玩意去安撫那個小戲子,又派人去打探鳳姐兒那兒賈璉走了沒有,方不方便過去,聽見說過去正好,才照李嬤嬤說的長幼尊卑主客親疏的順序,捧著一只上刻一帆風順四字的玉雕帆船去了鳳姐兒那邊。
鳳姐兒聽見她到了,笑意盈盈的迎出來,“林妹妹今兒好早。”
黛玉也笑,蹲身行禮,“我今兒可是負荊請罪來的,不敢不早。”
鳳姐兒只顧著生氣王夫人不懷好意,再沒想到素日清高的黛玉會來賠罪,何況昨日那事錯本不在她,微怔一下,又四平八穩的了,“我倒是不知道妹妹哪里得罪了我。”邊說邊拉著她進門,又吩咐小鎖去倒茶。
“昨兒是姐姐的好日子,妹妹萬不該當時就跟云妹妹賭氣的,求姐姐可憐妹妹年紀小不要怪罪才好。”說罷又要行禮。
王熙鳳再不肯受這一禮,當下趕緊扶她起來,“我以為什么呢,姐妹在一處哪有筷子不碰碗的呢,我再沒放在心上。”一時又是姐姐妹妹親親熱熱的了。
一盞茶罷,黛玉又說要去湘云那里,鳳姐兒送她出門。之后賈璉回來,見到擺著的帆船,問:“怎么回事?”王熙鳳將昨日的事又細細說了一遍,賈璉冷哼一聲沒說什么,心里也是看湘云不起,蠢丫頭還想著刀切豆腐兩面光,連形勢也看不清楚。
路上碰到寶釵,寶釵問:“林妹妹要去哪里?”黛玉答:“昨日跟云丫頭鬧得不愉快,這不是要去她那兒呢。”寶釵笑言:“一起吧。”兩人攜手往湘云那里去。
兩人到的時候湘云已經不在了,只余下人在那里整理屋子。黛玉懊惱,“可見是云兒生我氣了。”寶釵再沒話說。
回了屋子,李嬤嬤跟黛玉說,“史大姑娘雖然家去了,禮數卻不能不到,姑娘還是挑些小姑娘家喜歡的物事,我派月照送去。都知道史大姑娘是生氣家去的,沒個賠禮的老太太面子也不好看。”
黛玉也不是不聽勸的,當下把林海賈敏送來的精致玩物挑了幾件出來,聽那邊李嬤嬤正教月照說話“你去了史家只管去見史大姑娘,若是有人問只說咱們姑娘給史大姑娘賠罪,余下的什么都不要說”,心中有數,又挑了幾件更加精致名貴的進去。
不多長時間就有林家在京城的管家過來接月照。月照到了史家,見了湘云之后果然被史二太太叫去問話,只按照李嬤嬤教的答說:“我們姑娘惹了云姑娘生氣十分過意不去,派奴婢過來賠禮,說云姑娘不要生分了才好,再過去,姐妹們還在一處玩。”
史二太太客氣送走月照,立即把翠縷叫過來詢問,翠縷直說姑娘受了委屈,再不肯細說。史二太太無法,揮手讓她退出去,恨恨的說:“小蹄子不說實話!再把跟著姑娘去賈家的婆子叫來,我就不信還問不出來了。”
這些婆子們最是愛嚼舌根子的,特別是主子們的事情,不出半天就能全府皆知。果然,被叫來的婆子繪聲繪色說得吐沫橫飛,昨兒的宴席是多么體面、戲怎么怎么好看、云姑娘怎么拿戲子比林姑娘、林姑娘怎么發脾氣耍性子、寶二爺多么為難、云姑娘怎么跟寶二爺吵鬧著要回家、林姑娘大晚上去跟老太太賠不是。
史二太太聽完就炸了,好個大姑娘,丟人都丟到外面去了。京里閨閣女兒雖也有下帖子串門子的習慣,可也沒有誰跟湘云一樣的,時時去不說還一住就是那么些日子。可憐她沒了爹娘,賈家老太君又是史家的姑太太,沒說過她什么,就算給寶玉做鞋襪也忍了。可她呢,一次嬌憨是可愛,兩次嬌憨是習慣,次數多了還不是要被人說沒教養,家里可還有好幾個女孩兒呢。又想到明明是璉二兩口子的踐行宴,倒圍著不相干的人轉悠起來,可見榮國府那邊的不規矩,自己家疏遠了那邊倒是好事。
史二太太沒好氣的吩咐道:“告訴大姑娘,讓她揀幾件好活計出來,好給林姑娘做回禮。陳二家的,你去把那套十八件的官窯細瓷娃娃拿出來添上,親自給林姑娘送去,就說云兒讓我給慣壞了,讓她別計較。”轉頭又吩咐,“告訴云姐兒的嬤嬤,拘著她好好學針線。”
陳二家的磨蹭著道:“那十八件細瓷娃娃是舅爺家專門送給咱們姑娘的,這么送出去……”
史二太太頭疼的揉揉額角,“有什么辦法?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家疼寵女兒,京里誰家不知道林家兒女進京林家大管家小管家的不斷搜羅好東西,他家的姑娘缺什么好東西。這玩件兒不過是個心意,要不是云丫頭實在無禮我何至于如此?哎!”
陳二家的也沒了言語,云姑娘到底不是老爺太太親生親養的,輕不得重不得。何況二房還襲了云姑娘親爹留下來的爵位,有什么總得先想想外頭的名聲。真是難辦!
李嬤嬤見到史家人,笑笑,什么都沒說。老爺和太太信里說要跟史家牽上線,如今可算是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