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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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七

    重傷的枯梅沖向原隨云，抱著他一起墜海了。

    所有的人都沒有料到，這件事竟然會是這樣的一種結(jié)局。

    以致于當(dāng)原隨云和枯梅落入海中的沉悶聲響傳回來的時候，大家也都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

    所有的人仍然都沉浸在震驚中，久久無人動作也無人說話。

    而這所有的人里面，以萬華最為震驚。

    因著，這枯梅可是她親手醫(yī)治的。

    枯梅的傷勢如何，她是最清楚不過的。

    不過，就因著此，她才會震驚。

    以枯梅那樣的傷勢，即便是回光返照，能夠在這樣短的時間里做出這樣的舉動來，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些。

    總覺得這件事發(fā)生的太過奇詭，讓人覺得沒有什么真實感。

    即便以常理推斷，那兩個人是絕對沒有生還的可能了，也已經(jīng)看到了這個場面，萬華還是總覺得心中不安。

    再加上，還有無花那件事發(fā)生在她的眼前，她就更加地驚疑不定了起來。

    沒有什么比看到已經(jīng)死了的人，活生生又出現(xiàn)在眼前更讓人覺得驚悚的事情了。

    而且，上一次出現(xiàn)這種事情的時候，情勢接下來的發(fā)展，讓她覺得并不是很愉快。

    這一次，也是一樣。

    過去的一切都在她的心中留下了痕跡，以致于總有個念頭在提醒著她：這件事情絕對沒有這樣簡單。

    她實在是沒有辦法相信這蝙蝠公子原隨云就這樣死了。

    然而，她是這么想的，其他的人卻未必是如此想的了。

    首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胡鐵花。

    他看了看沉默的眾人，忽然咧開嘴放聲大笑道：“好啊，好！這算不是‘狗咬狗一嘴毛’、惡人自有惡人磨？”

    石洞中原本是一片寂靜，胡鐵花這聲音就愈發(fā)顯得格外洪亮、笑聲也是十分響亮，很有一種震耳欲聾的聒噪之感。

    因著西華山派那個小姑娘的關(guān)系，這位仁兄之前一直在狀況之外，原本也是最后一個發(fā)現(xiàn)這件事的。

    這會兒他反倒是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而且居然是做出了這樣的反應(yīng)。真不知道是該說他神經(jīng)粗，還是少根筋了。

    若是同歸于盡的那兩個人，是十足十的大惡人，或是平常的什么人都還好。

    至少，惡人伏誅，總還有種大快人心的感覺。

    可惜，蝙蝠公子也好，枯梅大師也罷，雖然壞事做了不少，其實也都還不能算得上真正的大惡人。

    再加上，他們原來的口碑都很好、身份地位也都不低，總讓人下意識地感覺，他們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者有什么其他的隱情的。

    原本，大家也都是想著要把他們制服，再好好詢問一下的。

    而且就算是他們把大家伙兒都擄到這海島上來，但在其他的方面，還真的同眾人沒有太多的交集。

    海上銷金窟也好、蝙蝠島也罷，除了為自己謀取私利之外，還真的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的什么危害到他們這幾個人利益的事兒，這原本也就是事實。

    至少，對除了萬華之外的那幾個人，都是這樣的情況。

    退一萬步說，即便是罪大惡極之人，也應(yīng)該死得其所。

    現(xiàn)在這種死法兒，實在是讓人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至少，在場的人里面。就有跟他們原來關(guān)系不錯的人。也并沒有想著，就這樣讓他們死的。

    甚至連花滿樓，這個原本最是厭惡原隨云、覺得他實在是不配做原家、甚至任何一個世家的子弟的人，也對他的這種猝不及防的逝去感到悵然。

    若是死的轟轟烈烈倒也罷了。可惜，這種被重傷的人抱住同歸于盡的死法，怎么看怎么覺得有些窩囊。

    哪怕看上去即將敗在這蝙蝠公子的手中，對于這件其實是解救了他的事件，花滿樓也絲毫沒有覺得高興。

    眾人都是出于這樣的情緒之中，故此，一不留神，居然就讓最沒心沒肺的胡鐵花給搶了先，說出了這么一番話來。

    其實，若是平時，這種話說了也就說了。

    畢竟，這兩個人是真的做了不好的事情了不是。

    何況只要是同這位諢名“花蝴蝶”的酒鬼老兄稍微接觸過的人都知道，他是個什么性情的人。他這種口無遮攔的毛病，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他說的隨意、聽的人，最多也就哈哈一笑，不予計較便就是了。

    可是，今日的場合很是不同，他再這么胡言亂語地，可就不大好了。

    旁邊的人們已經(jīng)側(cè)目看了過來，楚留香暗道了句不好，先就嘆了口氣，開口勸了一句道：“老酒鬼，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想來這件事對楚留香的觸動也是不小，他居然也沒有了平日的冷靜理智，居然昏頭昏腦地順口說了這么一句話出來。

    要知道胡鐵花平日里最喜歡跟他抬杠，楚留香說東他偏偏要走西的，這會兒，楚留香說了這么一句話來，他也是腦子一熱，習(xí)慣性地就頂了回去。

    “怎么了，莫非你還替這兩個魔頭傷心了？”

    這話說完了，他才猛然想起，這所謂的魔頭中的一個，可是西華山派的掌門枯梅大師。

    也就是他們的老友方亞男的師父。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方亞男原本就是她的師父撫養(yǎng)長大的。她同她師父之間的感情，就可想而知了。

    不管枯梅做錯了什么事，在她的心中，肯定還是那個撫養(yǎng)她長大、亦師亦母的人。

    枯梅大師的逝去，在方亞男的心中，除了留下了羞愧憤怒之外、更多的還有難過。

    難過大于其他所有的情緒，這簡直就是一定了的。

    胡鐵花好死不死在這個時候說了這樣的話，等到他反應(yīng)過來不對的時候，那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更加要命的是，他恰好就是站在方亞男身邊兒的。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傳到了方亞男的耳朵里，而且無比清晰。

    方亞男的臉色，也就在這兩句話的時間里變得雪白、繼而鐵青。注意到胡鐵花朝著她看了過來，她刷地一聲抽出了寶劍，一聲不吭地就要往胡鐵花的身上招呼。

    胡鐵花也幾乎在同時低呼了一聲抱住頭準(zhǔn)備鼠竄。

    誰料道，那方亞男剛剛舉起劍，便就被旁邊的華真真攔住了。

    這小姑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武功卻并不弱。

    只用了一只手，便就輕而易舉地攔下了方亞男那一招頗具氣勢的“清風(fēng)十三式”。

    方亞男下意識地抽了抽自己的寶劍。

    當(dāng)然是紋絲不動的。

    她的臉色變了變，終于還是垂下了頭，收劍回鞘，退到了一旁。不過自此之后，便就再也沒有看過胡鐵花一眼。

    胡鐵花反倒是因此而一直訕訕地，看著很想要同她道歉，可惜，完全不得其門而入。

    聽說此后，胡鐵花便就開始了長達(dá)數(shù)年的追逐歲月，可惜，這位方姑娘鐵了心地絕了這個心思，倒也是個令人唏噓的故事了。

    這是后話。

    且說因著此刻這一場鬧劇，萬華終于從震驚和深思中回過了神來。

    便就開始想著接下來要怎么辦的事兒了。

    恰好花滿樓就站在她的身邊，也幾乎是與她同一時間整理好了思路，故此，兩個人的“視線”就這樣在半空中交匯了。

    每當(dāng)這個時候，萬華的心中就會升起一股子惋惜之意。

    那一雙漂亮得不像話的眼睛，蒙著一層云翳，仿若白璧微瑕，讓人痛心。

    特別是作為一個醫(yī)者，看見這種病癥，便就總想著仔細(xì)鉆研一番。

    若是他能看的到，不知道，又會是怎樣驚才絕艷的人物。

    畢竟，就算是現(xiàn)在，他也已經(jīng)厲害的足夠讓人驚艷了。

    別的不說，就單說這種明明看不見，但卻每一次都能準(zhǔn)確地同人“對視”的功夫，就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到的。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讓人敬佩之余、也十分讓人好奇。

    可是，她不能問。

    雖然，可能問了，他就會說。

    萬華心中暗暗嘆息了一聲，便就將這些念頭拂去，開始說起正事兒來。

    “此事，花公子如何看？”

    花滿樓眉尖微蹙，不過語氣仍是一般地溫和平淡：“這島上的環(huán)境，咱們都還不熟悉，不如，先看看再說？”

    他的聲音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作用，這個提議很快地就得到了眾人的響應(yīng)。

    楚留香也拉著胡鐵花靠近了這邊，倒是把陸小鳳擠得沒地方呆了。

    好在姬冰雁回來了。

    之前他同幾個西華山派的弟子在周圍的洞中搜救被俘的其他人。到了這個時候，也恰好完成了救援。

    萬華見到那幾個被他們扶回來的人里面有華山派的令狐沖、藍(lán)鳳凰，還有林震南，倒也并沒有覺得太過意外。

    這幾個人是她之前就已經(jīng)知道是被擄到這島上的，會在這里搜救到，雖然堪稱幸運，但也并不是太過難得的事情。

    讓她覺得很是在意的是。

    沒有找到汪直。

    原本跟她關(guān)在一起的汪直，居然不見了。

    注意到了她的遲疑，花滿樓稍微靠近了她一步，低聲問道：“萬姑娘可是在找什么人？”

    萬華想了想，還是直接照實回答道：“不知道花公子，有沒有見過汪直？”

    花滿樓微微一愣道：“汪督主？”

    萬華點了點頭。她原本還想著同汪直在外人面前裝一下普通的江湖俠士，不過在花滿樓這些人的面前，是裝不了的了。不要說他們曾經(jīng)見過面了。便就是沒有見過，以花滿樓和陸小鳳這些人的消息耳目，哪里還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呢？

    若是再裝模作樣的，豈不是個笑話了么？

    萬華這么一說，花滿樓倒是有些心驚了。

    原隨云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就這樣把宮里頭的這兩位都給弄來了，然后就一死了之了？

    這也實在太說不通了。

    真是讓人愈發(fā)覺得詭異了起來。

    萬華見到花滿樓陷入了沉思，也知道了他定然是沒有見過汪直的了。

    好端端的一個活人，居然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了。這個奇怪的山洞，真是讓人毛骨悚然。

    因著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也有人去查看過原隨云和枯梅掉下去的那個石洞。

    發(fā)現(xiàn)那石洞極深、極陡，與海水連通，丟一塊石頭下去，要半盞茶的時間才能聽得到落水聲，乃是極其深遠(yuǎn)的一個暗洞。

    不管那原隨云和枯梅是生是死，在場的人里面都沒有人能夠下去那里面驗證了。

    也完全沒有必要。

    現(xiàn)在的首要任務(wù)，是要如何從這島上出去了。

    而且，除了原隨云和枯梅，這島上，不知道還沒有其他的人。

    萬華心念方轉(zhuǎn)，便見到姬冰雁朝著她走了過來。

    他的臉色有些發(fā)白，但是表情還算平靜。他走過來之后，也不等著發(fā)問，便就徑直朝著萬華開口道：“萬姑娘可是想要問這島上還有沒有別的人在？”

    萬華點了點頭道：“姬公子可是有所發(fā)現(xiàn)？”

    姬冰雁道：“方才我們?nèi)フ胰说臅r候，已經(jīng)看過了……”

    他說道這里，略微停頓了片刻，方才接著道：“除了我們，這島上，已經(jīng)沒有別的活人。”

    萬華心中咯噔一下，幾乎跳了起來。

    沒有別的活人……

    那難道，汪直，已經(jīng)死了么？

    似乎是看到了萬華的臉色不對，那姬冰雁忙補(bǔ)充了一句道：“萬姑娘你不要著急，我們沒有看到汪督主……他沒有在那些人里面。”

    他說的雖然含混，但是想來，那些人的死法，并不是很好。

    萬華心中焦急，但卻也沒有法子表現(xiàn)出來。只得強(qiáng)自淡定，用盡量平靜的聲音道：“蝙蝠島的人，真的都死了么？”

    姬冰雁肯定地點了點頭。

    萬華嘆了口氣道：“那就出去，到海邊看看吧。”

    一眾人對此毫無異議，萬華、花滿樓、陸小鳳、楚留香幾個人在前，姬冰雁、華真真、方亞男在后，將令狐沖、藍(lán)鳳凰、林震南等人護(hù)在中間，他們中間有些人收了傷，被萬華順手做了些簡單的處理之后，便就互相攙扶著起了身，跟著眾人一起走了出去。

    這石洞很大，岔路又多，即便是集思廣益，又反復(fù)試錯，要走出去，也并不容易。

    眾人摸索著整整花了一個多時辰，才走出了石洞。出了洞口沒有多遠(yuǎn)，便就是海邊。

    這石洞竟然就似這個海島一般大小，只不過其大多數(shù)部分都在地下，在地上看不到而已。

    石洞上方，就是海島的地面，覆蓋滿了尖銳而不規(guī)整的礁石。萬華和眾人商量了片刻，還是決定沿著這些礁石搜尋一圈兒。

    一來是確定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活人，二來也是尋找一下，有沒有可以離開海島的方法。

    這原本是個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沒料到萬華這么一轉(zhuǎn)，還真的有所發(fā)現(xiàn)。

    在海邊的一處礁石下，她發(fā)現(xiàn)了汪直。

    雖然他的衣服已經(jīng)幾乎被海水和礁石撕裂殆盡，身上也被礁石劃破了許多傷口，但是看上去，人還是活著的。

    這已經(jīng)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萬華上前了兩步，準(zhǔn)備將他拖上來。沒想到眼前人影一閃，卻是花滿樓趕上來，問道：“可是汪督主？”

    萬華點了點頭道：“他好似受了傷。”

    花滿樓輕聲道：“還是讓我來罷。”

    他說完，便就縱身躍下了巖石，朝著汪直走過去，將他抱起來，放在了萬華面前一塊稍微平整些的巖石上。

    萬華匆匆道過謝，便就開始給汪直檢查身體。

    汪直的身體，如同外表看上去一樣糟糕。

    同內(nèi)傷相比，那些鮮血淋漓的外傷其實已經(jīng)算是輕傷了。

    如果說之前，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汪直只不過是被軟禁得有些心情抑郁的話，那么現(xiàn)在，若是他還是清醒著的話，他的內(nèi)傷恐怕就更加讓他抑郁了。

    內(nèi)傷也好，外傷也罷，都不是沒有法子醫(yī)，但是這毒的話，如果沒有配方，就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解了的。

    若是再耽誤一會兒，他的這條命，恐怕就要交代在這里了。

    而她甚至不知道，是誰下的手。

    從醫(yī)這么久以來，她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助。

    嘆息著一籌莫展的時候，在一旁沉默了許久的花滿樓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可是汪督主的傷勢有些嚴(yán)重？”

    萬華道：“傷勢是不輕，不過現(xiàn)在最棘手的，倒不是傷了。”

    花滿樓悚然道：“莫非還有毒？”

    萬華點了點頭道：“不錯，這毒，我從來沒有見過。甚至，同我此前中的那種也并不一樣。”

    花滿樓默然，繼而道：“現(xiàn)下可還有什么其他的辦法？”

    萬華想了想，原本想要搖頭說沒有。但是電光火石之間，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

    她可以用自己做試驗品，試出他中的毒素。

    她緩緩地將這個想法告訴了花滿樓，同時，也是在告訴自己。

    以身試毒，可不是開玩笑的。即便她身上有那神奇的蠱蟲，也不能保證，她就不會有事。

    而且，這島上缺醫(yī)少藥、也沒有什么有效的急救措施，萬一真的有事，可能要后悔，也就晚了。

    醫(yī)者仁心，當(dāng)然是不能見死不救的。

    只是，真的有必要，為了汪直這個人，做到這種程度么？

    萬華有一瞬間的猶疑，不過看著那個人躺在地上，一副氣息微弱的模樣，終究還是咬了咬牙，準(zhǔn)備下手。

    不過，她的手剛剛碰到汪直的身體，就被斜刺里伸過來的一只手握住了。

    是花滿樓。

    萬華轉(zhuǎn)過頭去，果然見到花滿樓正焦急地“看著”她道：“若是萬姑娘信得過我，我愿意幫萬姑娘試毒。”

    萬華嘆了口氣，心道，這不是胡鬧么，正想著拒絕他，卻不料自己的另外一只手，又被人握住了。

    這一次，卻是汪直。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清醒了過來，正看著她，目光炯炯：“不必那么麻煩了，就在我的身上試就好了。”

    被他們倆一人拉著一只手，萬華進(jìn)退維谷，哭笑不得。

    正是在這里膠著的時候，冷不丁旁邊兒呼啦啦跑過來幾個人，里面有個人道：“若是諸位不介意的話，這件事還是讓在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