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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乞丐義憤地向眾人說道:“這名女子看似柔弱,實則卻是心狠手辣!”
他手指向公堂外的一匹神駿白馬,“就是那匹馬!她就用那匹白馬拖行著我姐姐來回奔馳,弄得姐姐遍體鱗傷。此事發生在郊外,除了剛好經過的高奶奶看見,再沒其他人能作證,否則我早就來擊鼓告狀了!”
縣令與師爺聽小乞丐言辭條理分明,不像是頭腦不清醒,或是喪親之后得了瘋病的樣子。
縣令問:“那依你所言,你認的只是一匹馬而已,不是馬的主人?可你又如何能斷定,就是此馬,沒有認錯的可能?”
小乞丐憤憤道:“等我從外地趕回家的時候,親人已喪,卻有鄰居高奶奶的孫子把我叫去他家。高奶奶在彌留之際告訴我,她親眼看見一個藍衣女人騎著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馬的鼻頭淡粉,將我姐拖在地上奔來奔去,弄得她的人一片血肉模糊!沒過幾天,我姐就被賣進一家販夫走卒出沒的酒肆,凄慘地死去,一定也是這個藍衣女人做的!”
堂下聽審的人群聽小乞丐言辭鑿鑿,有的人就相信了,開始用異樣的目光看向董阡陌。
縣令倒不是個糊涂官,才一聽完就搖頭道:“證人只是一名過世的老婦,已無法出堂作證。證詞只是模棱兩可地提及一個藍衣女人,騎了一匹白馬,亦是不能作為呈堂證供的。況且證人年事已高,也有眼花看錯的可能。白馬雖然罕見,但未見得就沒有其他人擁有。只為了這個,就使你當街行兇,實不足取!”
小乞丐堅決地說:“高奶奶是從來不說謊的好人,她為了把這番話親口講給我,吊著一口氣,說完就直接閉了眼。她老人家的將死之言,比什么都真!而且高奶奶生前是媒婆,眼神好得很,絕對不可能看錯!此外,我還有一樣證物!”
縣令問:“何物?”
小乞丐從袖中取出兩塊布,衙役拿了呈給縣令。
縣令凝重地打開,發現兩塊布上各印了一個馬蹄印,輪廓與花紋都差不多,一個用炭灰印出來的,另一個色澤紅褐,像是血印。
小乞丐道:“我姐出事那天,高奶奶等兇手離去后,沾著地上我姐的血,拓出了這個馬蹄印。而方才在集市上,我跟在那個藍衣女人后面,用炭灰拓下一個馬蹄印,兩下對比,竟然一模一樣。大人看那馬蹄右下方的蓮花標記,都是一樣的,再不會有錯!”
本來輪廓模糊,縣令還未認出來,被小乞丐一提醒,這才看得分明,兩朵馬蹄印果然都有蓮花標記。
縣令的眉心當時就是一跳,重重拍一下驚堂木,板著面孔,沉聲喝道:“鑒于此案的案情復雜,牽涉到案中案,需要本縣重加調查。來人,將小乞丐押回班房候審——那女子,你到后堂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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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后堂,縣令的面色凝重,手托著那個染血的馬蹄印看了又看。
師爺不解地問:“太爺為何滿面愁色?不過一樁普通的傷人糾紛罷了,證據不足,押后處置便是。”
縣令煩惱地搖頭,道:“這件案子太不尋常了,牽扯到蓮花暗衛,還牽扯到……”語帶著猶豫,不敢說下去了。
師爺問:“還牽扯到了什么?蓮花暗衛又是什么?”
正逢董阡陌步入后堂,接道:“蓮花暗衛,是毓王府的死士,由從銅甲軍中甄選而出的精英組成,忠心耿耿,只聽毓王號令。他們的標記就是刀頭一朵半開半謝的蓮花,就連他們所乘坐騎的馬蹄鐵上,也會標記這朵蓮花。”
師爺咋舌:“原來如此,那就是說,行兇傷人的馬,是毓王府的蓮花暗衛的馬!”
董阡陌慢條斯理道:“而且傷的還不是普通的人,師爺難道沒聽到那小乞兒說的嗎,他的姐姐本是伺候太后的宮女,還沒到放出宮的年紀。那就是一名正在應差的太后宮女,突然從宮里被綁架到了荒郊野外,被馬匹拖行成重傷,又賣入青樓。最奇的是,馬匹是蓮花暗衛的馬,騎馬的人卻是一個藍衣女人。毓王的暗衛中,可沒有女人啊,嘖嘖。”
縣令面色變幻,師爺已經聽呆了,沒想到一件民案,查著查著,竟然扯到了太后和毓王頭上。
董阡陌幽幽一嘆:“難怪縣令大人不敢往下審了,這的確是一樁麻煩事,應該避之則吉的。據我所知,這京兆府衙門平時遇上民間訴訟,都是縣令趙大人你來審。大一點的案子,牽扯到京城治安的,才會由京兆府尹來審。再大些的案子,與朝中官員有涉的,或是惡性兇殺,滅門慘案一類,會劃歸到大理寺。最大的一種,是與皇室宗親有關的,將由宗正府介入調查。如今小乞兒所訴之事,已經超越趙大人您的職權范圍了呢。”
師爺瞠目結舌,這少女口中言及之事,他都不清楚這里面的門道。畢竟這些劃分,都是上位者心照不宣的慣例,一個不掌權的師爺也不可能知道,何況是公門之外的人?
趙縣令當然清楚這些官場套路,否則他也不會叫停堂審。
可他聽完了董阡陌這一番頭頭是道的分析,心中頓生一絲戒備,直瞪著董阡陌問:“你是什么人,為什么會知道這些,還擁有帶著蓮衛印記的馬匹?難道……你是蓮衛?”
董阡陌偏頭,微笑道:“蓮衛最低級別的人,都能徒手拿拳頭砸釘,釘好一條板凳,我可辦不到。縱我說自己是蓮衛,趙大人你也不能相信吧。”
趙縣令壓低聲音,試探地問:“那你是……”
董阡陌不答反問道:“師爺是趙大人的心腹嗎?可以讓他知道趙大人的‘機密公務’嗎?”
趙縣令一愣,應道:“師爺隨我多年,還是我的親堂弟。”
董阡陌負手走到后堂上座,款款坐下,點頭道:“趙殿臣,你是個機靈人,聞出味兒來就知道適可而止,這很好,我會在王爺面前為你美言兩句的。”
趙縣令望著董阡陌呆了一呆,旋即上前作揖,問:“不知姑娘是毓王殿下的……”
居高臨下的姿態,上位者特有的氣場,又對趙縣令這個七品京縣縣令直呼其名,少女的身份來歷一定不簡單!
董阡陌神秘一笑,搖一搖左手食指,道:“有的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武成十一年九月加入王爺麾下的,對吧?短短兩年的資歷,再加上你官卑職小,行事不夠積極,難怪一直得不到晉升。與你一同入王爺麾下的譚大人,如今已經是戶部侍郎了哦。”
趙縣令呆得徹底,心里認定,這名少女必定是毓王殿下的心腹中的心腹,否則不會知曉此等機密。
當下磕頭一拜,恭敬道:“下官不知姑娘是貴人,方才多有得罪,請姑娘萬勿見怪!”師爺見狀,也一同磕頭參拜。
董阡陌道:“不知者不怪,趙大人起來說話吧。”
趙縣令一旁躬身站下,請示道:“這件案子如何區處,請姑娘示下!”
董阡陌纖細晶瑩的手指輕輕敲著花梨方桌,似在沉吟考慮。趙縣令和師爺兩人不敢打攪,屏息等候著。
過了半晌,董阡陌慢慢道:“實話告訴你,蓮衛中有一小股人,謀劃私利,做出一些連王爺都不知道的事。這件事也是其中一樁,王爺完全不知情,否則也不可能放任事情鬧大,鬧到你這里來。這件事,不可讓過多的人知曉,京兆府尹不是王爺的人,不可傳到他的耳中。”
趙縣令聞言,慶幸道:“幸虧今日是下官升堂,若是輪到縣丞當值升堂的日子,那隔天就要報給府尹了。”
董阡陌微笑道:“此事記你一個功勞,不過你須得謹守秘密,來日就算見到王爺本人都不能提起。”
趙縣令問:“這是何故?”
董阡陌道:“此乃蓮衛的內斗,不足為外人道也。方才我曾說過了,知道的越少,大人你越安全,升官的機會越多。怎么,大人你還想打聽更多嗎?”
趙縣令連忙擺手道:“不不不,下官不敢打聽!只想請姑娘示下,這件事如何處置才能合王爺心意?”
“待會兒讓我問話,然后大人判小乞兒暫押牢中。等到此案明朗,可以重提的時候,我會通知大人的。”董阡陌起身,往前堂走去。
“是。”趙縣令跟在后面支應著。
“小乞兒絕對不能死,你且留心著。”董阡陌叮囑。
“是,姑娘只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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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升了二堂,“咚!”趙縣令一拍驚堂木,一臉正氣地吩咐衙役,“來人,帶小乞兒!”
小乞丐上來,向堂上叩頭,咬牙道:“小民愿承擔當街行兇的罪責,就算是砍頭,小民也認了!但求大人主持公義,為小民冤死的姐姐討還公道!”
趙縣令悄悄拿眼瞧董阡陌,而師爺也不做隨堂記錄了,之前記的幾頁紙全都悄悄收進袖口。
外面圍觀聽審的人群中,公主府的衛士宋通,很眼尖地察覺到這一點,暗暗記在心間——這場堂審只歇了盞茶時分而已,再升堂時,師爺就停筆了,這說明了什么呢?
董阡陌問小乞丐:“小兄弟,你說高奶奶是一位媒婆,眼神很好使,從來不會認錯人,是嗎?”
小乞丐瞪一眼董阡陌,憤憤道:“你休想狡辯,你就是兇手!”
董阡陌好聲跟他講道理:“你一心覺得我是害你姐姐的人,咱們得理論理論這件事呀,如今你是首告之人,我是被告,難道你還怕不占理不成?”
小乞丐瞪眼:“我當然不怕同你理論,我正要揭露你的真面目!沒錯,高奶奶一輩子從來沒認錯過人!”
董阡陌點頭道:“這就是了,據你復述,高奶奶的臨終之言,說她親眼看見一個藍衣女人騎著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馬的鼻頭淡粉,將你姐姐拖在地上奔來奔去對嗎?”
“沒錯!”
“很好,”董阡陌指出,“咱們京城有多少匹鼻頭淡粉的白馬,我沒數過,實在不清楚,可現在請堂下聽審的大娘大嬸看看你們的衣裳,穿藍裙的大娘大嬸,能舉手示意我一下嗎?”
眾人互相一看,然后有人舉起手來,有不下十只手,而且有人穿了藍衣也沒舉起手。
董阡陌道:“小兄弟你瞧吧,藍衣女人,光這里就有十幾人呢。”
小乞丐冷哼,心里認定了董阡陌就是兇手,不為所動。
董阡陌又問:“再者,你仔細瞧我一眼,覺得我大概多少歲?”
小乞丐答道:“十五。”
董阡陌點頭:“你眼神實在不錯,相信高奶奶的眼神也和你一樣好。”
小乞丐皺眉問:“你這是什么意思?”
董阡陌繞著小乞丐踱了兩步,朗聲道:“在我西魏,女子十五歲時許配的,當年就束發戴上簪子;未許配的,二十歲時束發戴上簪子。只要仍是未嫁之身,梳發都是垂髫兩束或垂發過腰,此時的女子統稱少女,沒有人會把未出嫁的少女稱為‘女人’。高奶奶又是干媒婆這一行的,不會連挽發髻的女人和垂長發的少女都分不出來吧?”
小乞丐一愣,又反駁說:“可能高奶奶心里想的是一個十五歲少女,口上帶著憎惡之意,就稱為‘藍衣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