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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車搖搖晃晃出了城。趙許抬眼看見窗縫外透來的光,是守城士兵手上的燈籠,在風中晃動不定。但那些士兵并未檢查車廂,而是由領頭的一個,神色曖昧地收下了車夫塞來的錦袋,抄進袖中,低聲喊道:“放行?!?
柵門便從兩側被推開了。
旁邊那個十分漂亮的男孩,哼了一聲,嘀咕道:“宋朝……不過如此。”竟顯出一副外域人的口氣來。他盤腿蓮坐,兩手擱在膝蓋上,眉目沉于暗色中,濃墨重彩,精致秀麗仿佛一卷工筆畫,好像根本不擔心自己的處境。
牛車上了官道,愈發顛簸。加上*香過了時效,車里的孩子都漸漸蘇醒過來。醒來的人先是茫然環顧一圈,繼而便開始哭哭啼啼,從麻袋里掙扎著探出半個身子。所有人的兩腳兩手都被麻繩捆住了,只有那個男孩是例外。也不知道他是自己想辦法解開的繩索,還是壓根就沒被綁上。
“救救我,救救我吧?!币粋€五六歲大小的孩子哭得涕泗橫流,因為力氣小又掙脫得厲害,兩只手腕都蹭破了皮,淚水漣漣地哀求他。
可那男孩卻無動于衷,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其他孩子跟著嚎啕大哭。其中有個孩子穿著綢緞衣服,上下齊整,稍微鎮定些,哭過一輪,紅著眼眶道:“咱們都是被拐來的,你……你為什么不幫我們解開繩子?解了繩子,我們一起逃吧。我家里會給你爹娘很多錢的?!?
“解開了你們也逃不了?!蹦泻醒笱蟮卣f,目光瞥向趙許,“倒不如像他一樣老老實實的,少受些苦?!?
眾人這才看到角落里安安靜靜的趙許。他跟個物件似的沉默不語,綁得死死的兩手撐開,掛住膝蓋,將腦袋埋了下去。車里一共八個孩子,塞得滿滿當當,唯他最沒有存在感。要不是那男孩提醒,他們根本就注意不到他。
兩個年級最小的,愣了一陣過后,又抽抽搭搭哭起來。
車廂門是從外邊鎖住的,四下密閉,車窗也釘死了。里面方正得像個棺材,除了兩道窗縫,不見一絲光。他們敲打叫喊也沒有用。剛才那個機靈點兒的,就把自己的袖子咬下來幾條絲綢,從窗縫里扔出去。其他人恍然大悟,跟著有樣學樣。
那男孩不屑得嗤笑了一聲,卻沒說什么話。
“我叫張少卿,我爹是城東開成衣鋪子的張華山?!贝┚I緞的小孩擦干眼淚,“如果綁匪只是想要贖金,不會傷我們性命的?!睅讉€小孩聽他這么說,都像有了主心骨,紛紛自我介紹起來。家境好些的,長出一口氣,露出輕松之色。出身貧苦的,則慟哭道:“我家中還有弟弟妹妹,爹娘定然拿不出錢來贖我……”
張少卿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你爹娘不會不管你的。”他望向趙許,和善地說,“弟弟,你也別怕。待會兒不論被帶到什么地方,你就跟我們在一起。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本以為趙許是過于害怕,被嚇破了膽子,才一動不動。沒想到趙許壓根就不理會他,反而從腰間掛的小口袋里,掏出了半塊豆餅,掰下一點,慢悠悠地放到嘴里。這幫孩子被歹人綁來,最久的已過了三個時辰,哪有不餓的。見了那半塊豆餅,都不停咽口水,眼饞地盯著他。
張少卿道:“弟弟,我們不搶你東西。小山子和阿海年紀小,你給他倆吃點吧?!?
趙許終于有了反應,揚起腦袋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條斯理地把剩下的豆餅,重新收回到了口袋中。張少卿喉頭一梗,忍不住道:“先生說,為人者,首先要憐憫弱小。你怎么如此自私?”
那漂亮男孩本來在打坐,此時聽得好生不耐,一掌扇過去,打在張少卿臉上,沉聲斥道:“閉嘴?!彼艘采貌⒉桓叽?,甚至比張少卿還矮小一些,但不知為何力氣奇大,這一掌又迅捷無比,立時便在張少卿頰邊留下一個殷紅的掌印。
張少卿半邊臉紅腫起來,捂著傷口,滿眼不敢置信。
“你……”
“我如何?”那男孩冷笑兩聲,目光寒如冰箭。他本來柔和清秀的五官,配上這樣寒氣森森的表情,顯得異常邪氣。張少卿張了張嘴,不敢說話了。剩下幾個孩子,原本氣憤之極,想為張少卿鳴不平,這會兒也退縮起來,紛紛側頭避開那男孩的掃視,挪著身子躲遠了一些。
剛剛熱鬧起的車廂,立馬又沉寂了下去。
趙許吮著手指上的殘渣,事不關己地眨眨眼睛。
牛車起先還是在官道上,后來不曉得走的什么山路,全是石子,顛得孩子們都五臟六腑如翻江倒海。小山子一張口,“哇——”地想吐,猝不及防被那男孩掐住脖子,狠敲了一下背,全部咽了回去。
其他人都嚇呆了。
小山子捂著嘴,眼淚鼻涕成串掛下來,瞪大眼睛不敢哭出聲。
張少卿捏緊了拳頭,道:“你……你不要欺人太甚!”話音剛落,那男孩又是一記耳光,“啪”地扇在他另一邊臉上。這下,張少卿整張臉都腫了起來,眼睛只剩下一條縫隙。那男孩淡淡道:“哦,所以你要怎么樣?”
第一個巴掌是張少卿毫無防范,但這一下,他分明是躲了的,卻不知為何沒能躲過去。
見此情景,幾個與張少卿交好的男孩都忍不住了,一擁而上撲上去,抓他頭發,扯他胳膊。只聽“啪啪啪啪”幾聲,那男孩一串巴掌扇過去,無一例外地在他們臉頰留下了記號。反而那幾人綁住了手腳,被他拳打腳踹,無論如何也近不了他的身,只能哇哇大叫。
“蠢貨。”男孩眉頭一皺。
而這時,牛車卻停了下來。
車子一停,里面撒潑打滾的孩子們,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大氣不敢喘了。封鎖的車門被從外面打開,迎面撲來的火光,讓適應了黑暗的孩子們眼前一花,各自低下頭去。有個男人舉著火把,在車外晃了一晃,清點人頭。
“一二三……七八。怎么才八個?”
車夫道:“今晚有好些個白嫩的,一看就是富家子?!?
那人驚疑道:“怎么還有個小和尚?”車夫連忙解釋:“不是和尚,沒穿僧袍呢。下面的人見他長得好,這才想辦法拐了。這孩子好生厲害,咱們的人險些折在他手里。別的孩子只用了*香,他是灌了軟骨散的。”
那男孩聽到軟骨散三字,眉宇間更添一分寒意。他剛才調動內力想化開軟骨散的藥力,卻幾次失敗,自然心緒紛亂,大發脾氣。張少卿幾人是正好撞槍口上了。如果不是……他怎么會淪落到這般境地,竟失手被這些下三濫的土匪擒住。
張少卿也注意到了這兩人的對話,撫著臉上的傷,訝然不已。雖然他不知道軟骨散是什么東西,但聽名字也能猜個七八成。怎么這人吃了軟骨散還這樣有力氣?
“把人帶上去,連同昨天的一起關在柴房里。待會兒寨主要見他們。”
“是?!?
八個孩子被串葫蘆似的帶進寨子里。只見山頭燈火通明,四處燃燒著火把,映得夜空紅火一片。各個山坳的關隘都有人把守,頂上是零落的草堂,住了不少老弱婦孺。中間一座高出半截的木頭建筑,應該就是總舵了。
連那男孩都被綁上了麻繩。張少卿幾人原以為他會奮起反抗,和匪徒拼個你死我活,沒料到他竟乖乖伸出兩手,讓山匪綁了個利落。他們見此情景,心中都生出幾分鄙夷來:原來這小子也不過如此。
他們被關進了漆黑的柴房中。屋里還有其他孩子,統共十余人。一幫孩子很快就混熟了,先是小聲啜泣,繼而開始竊竊私語,互相詢問。一問才知道,大家伙兒全是從陜州城被拐來的,年紀相仿,最大的十歲,最小的五歲。
“我爹帶我去買糖葫蘆,一轉身我就被迷暈了……”
“我是小廝帶出門的。”
“我跟叔叔在街頭看猴子耍雜技……”
他們湊在一起七嘴八舌地交談。張少卿忽然發現,在場所有孩子全是男孩,并且由男性親戚或下人單獨帶出,然后被看中拐到山里。他想到一種可能,土匪們是不是在找什么人?而并非他原先設想的只求贖金。
過了沒一會兒,便有個壯漢進來,拿火把在他們臉上照了一圈。大家都瑟縮地往后躲,被他大吼一聲:“抬起頭來。”張少卿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只要他不是要找的那個人,土匪一定會放他離開的。
那壯漢不滿道:“怎么還有個這么丑的?”火把抵在趙許頭頂上,“下面那幫人,眼神越來越差勁了,做事也敷衍。多半就是抓來湊數的?!币粨]手,命幾個年輕男人進來,把人一串帶出去,往大堂方向走。
趙許前面走的,正是牛車里那個動手的漂亮男孩。他神色淡淡的,唇邊帶著一縷若有若無的微笑,十分陰沉。
山寨的大堂分外明亮,同富裕人家幾進幾出的客堂也沒什么差別。堂上一套酸枝木的太師椅,并著四腳茶臺,堂下兩排圈椅。一個清瘦的長髯男人站在堂中,一身半新不舊的直裰,背著兩手,突然開口喚道:“趙許,你出來?!?
十幾個孩子面面相覷,露出茫然之色,扭頭看來看去,眼神似乎在詢問誰是趙許。唯獨那漂亮男孩與趙許、張少卿三人神情平靜。
而那長髯男人,也立即把目光鎖定到了他們三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