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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回答:“你剛才也聽見了那句李夫人的詩?”
“言如薄月照影留,淡景孤寺寒回秋。天碧繚書靈鏡巧,輕水泛舟扁云幽。”聞之庚復述了一遍,居然一字不差,他道:“什么線索?”
“聞大人記性不錯,果然是聽墻角的好手。”昭然嘖嘖地道,然后搶在聞之庚翻臉前說了一句:“這是首回文詩。”
“回文詩!”聞之庚的眉頭一動,這首詩果然可以反著念。
幽云扁舟泛水輕,
巧鏡靈書繚碧天。
秋回寒寺孤景淡,
留影照月薄如言
“差不多的意境,有何特別?”聞之庚開口道。
昭然白了他一眼:“把遠舟倒過來就是“舟遠”兩字。”
“然后……”聞之庚依然不解。
“舟遠,周垣,周垣,指得是回廊或者某個院子,并且這個院子有水,有天,有佛,有舟。”
“佛堂外面的回廊!”聞之庚立即省悟了過來,拖著昭然就出了鐘塔,外面已不剩幾個錦衣衛,見了聞之庚連忙過來行禮。
聞之庚揮了揮手道:“都進鐘塔。”
等所有人都進了鐘塔,他又拖著昭然下到回廊,站在回廊上他們能看見廊內的小池塘,此刻已然嚴冬,塘內荷植不生,一片素凈,倒真像塊鏡子,映著此時滿天的星光。
塘中有一只石制的小舟,約莫二尺來寬,舟上有燈基,想是夏夜用來照荷之用,想像一點燭燈,滿塘荷光,靜坐廊下賞月品荷,何等寫意。
大約是太美好了,因此李夫人雖然心有遠志,但終究像這只石舟,徒有形,卻寸步難移。
聞之庚道:“下去。”
昭然怒道:“為什么要我下去!”
聞之庚冷笑道:“我是官,你是民,莫非你要我下去?”
“大人是男的!”昭然理直氣壯地道。
聞之庚冰涼的手掐著他的脖子道:“你是自己下去,還是我推你下去。”
昭然無奈,只好道:“去找只燈籠來。”
“找燈籠?”
昭然沒好氣地道:“即然是留影照月,那必定是燈光可以照到的地方。”
他本來是想讓聞之庚滿池塘的摸,如今換了自己,這么個大冷天自然要知趣一點,聞之庚順手摘下頭頂的廊燈用火石打著了遞給昭然。
昭然趟著水將燈籠放在石舟的燈基上,沿著燈光灑出來的那陣光圈細摸了一遍,聞之庚道:“怎么樣了?”
“啊呀!”昭然突然道,“滑下去了,滑下去了!”
“什么滑下去了!”
昭然仍然自顧自地彎腰嚷嚷,聞之庚情急之下,從廊下一躍而下,即使他有內力護身,池塘冰水還是激得他渾身寒栗。
“聞大人怎么下來了?”昭然一臉懵懂的樣子,聞之庚見他手里捧著一只石盒,一時倒也分不清此人究竟是故意的,還是無意所為,只得冷哼一聲,騰身將昭然拎著丟回了廊中,指著石盒道:“打開!”
“給我找件衣服!”昭然上下牙關打顫地道。
聞之庚見他“一副你不給我換衣服,我死也不給你開盒的模樣”,只得壓著氣提著他幾下縱躍便找到了李夫人的臥室,在里面翻找出來一件衣服遞給昭然,哪知道昭然居然搖頭:“不好看。”
“到底哪件?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聞之庚手摸著劍柄道。
昭然手一指:“我要那件。”
聞之庚一回頭,發現是件李夫人掛在柜子里的戲服,大紅大綠的,他冷笑了一聲走過去摘下衣服扔給了昭然:“快些換了。”
“我要去房里換!”
聞之庚沉臉道:“在這里換。”
“我跟大人男女有別!”昭然一臉貞潔烈婦的模樣,聞之庚簡直是怒從心來,眼瞇成一條縫心想不如掐死這女人算了,最終從牙縫里擠出一句:“把石盒留下!”
昭然在里面磨磨蹭蹭,總算在聞之庚徹底發怒之前從里面出來了,聞之庚見他把自己的頭發都重新梳理了一遍,不禁冷哼了一聲。
昭然拿起石盒應手便開,聞之庚幾乎是瞬及倒退,但卻沒見任何動靜,昭然轉過頭來道:“聽弦歌而知雅意,李夫人的詩里有遠遁避世之意,又怎么會在石盒里暗藏傷人的東西?”
他一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表情,讓聞之庚不禁牙根又是一陣發酸,昭然卻沒有去理會他,而是直直地看著石盒。
聞之庚走上前見盒子里竟然是一只絲帶密密捆縛的人俑,將人俑拆開,里面是制作精良的玉石人偶,面目精致,身上的各式器官都樣樣俱全。
“這到底是什么玩意?”昭然翻來翻去仔仔細細瞧了都沒有瞧出什么端倪來,這才拋給聞之庚道:“啊呀這種東西,我們姑娘家哪里好瞧。”
聞之庚已經有些氣不動他了,他手里拿著人偶像似若有所思,昭然問道:“難不成你看出了什么?”
“我看出什么需要給你這個無知的小民說嗎?”聞之庚反唇相譏冷笑道。
他本意是想吊一下昭然的胃口,哪知昭然絲毫不牽掛,攤手道:“你不告訴我也行,不過那往后可就沒我什么事了。”
聞之庚深吸了一口氣:“你可聽說過周穆王伐畎戎?”
昭然道:“跟這個人俑有什么關系?”
“在西周歷史典籍里記載,穆王討伐畎戎之后曾經過了天竺,經過大食,去過赤水以西,我在京里的時候,偶有聽說貢臣中有從最西邊叫蜜思兒國來的人,聽說他們那里就有一片赤海紅河,那里的皇族死后,便是將人密密地捆縛在絲帶中,制成這種人俑。”
昭然:“你的意思是這只絲帶人俑來自某個周室墓室?”
聞之庚眼眸里閃過一絲光,他反手將那只人偶收入囊中,連著絲帶石盒一起收了起來,昭然本想多看兩眼,結果都被他收走了,不禁有些無言。
“跟我走吧。”聞之庚收好了東西上下看了他兩眼。
昭然嘻嘻笑道:“我這會兒不歸,駙馬府怕是就會有人來尋我了。”
聞之庚冷笑:“莫非你還想回駙馬府,上次莫不是我去得早,只怕公主的刀子早就先一步架你脖子上了。”
昭然滿面忠心耽耽:“我可是駙馬爺的人,公主要是無端端謀我性命,自有駙馬爺為我作主!”
他的話音一落,便聽人沉聲道:“正是如此。”
王增從走廊的深處走了過來,他的腿腳有些不方便,還需要身邊的護衛攙扶一二:“我聽說行尸已被消除了,卻不知為何我府上的人還滯留于此。”
聞之庚瞧了昭然幾眼,到底什么也沒說,淡淡地道:“正準備送駙馬府上的婢子回去,即然駙馬來了,那本官就不多事了。”
看著聞之庚的背影消失,王增才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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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李府的外面,昭然才知道王增不僅僅是只帶了幾個護衛,而是幾乎隨行的護衛盡數而出。
王增帶著昭然上了馬車,才問道:“方才……你跟聞之庚說了些什么?”
昭然一五一十地道:“發現了李夫人藏著的一個玉石人俑。”
王增又細細地問了一遍,反復詢問,幾乎把昭然與聞之庚的所有對答都問得一清二楚,這才瞧了一眼昭然:“一首回文詩便能讓你聯想起這么多,你倒是很擅長解迷。”
昭然笑道:“李大人死了還惦記著那首詩,那必定含有蹊蹺,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李夫人要將一個玉石人俑藏在石盒里,這個人俑與李大人李夫人又有什么樣的關聯。”
王增道:“這個世上有太多的值得稱奇的事情,但不是每一個都適合知道答案的。”
昭然笑著眨了眨眼睛,掀開車窗簾,王增問道:“你又瞧什么?無燈巷的人都死盡了,還有什么值得瞧的?”
“看日出。人死燈滅,緣分緣合,跟日出一樣,都是亙古不變的。”昭然眼望窗外道,他的脖子突然多了道勒緊的繩索。
王增在他的背后道:“你實在不應該去拆穿嘉善,你如果再聰明一點,就該裝作不知道這件事。我與嘉善已是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做的事情,足夠武候府上下跟著一起死幾次的,所以你不能不死!”
他將繩索猛地一收:“我不假手別人來做這件事,就是為了欠著你的,記得下輩子來向我討!”
隔了片刻,他的手一松昭然整個人就軟軟地倒在了他的身上,馬車徐徐停了下來,外面有護衛道:“小候爺,地方到了。”
王增將昭然抱出,護衛伸手來接,他卻搖了搖頭,看著已經挖好的墳塋,親自將昭然放進了棺木,伸手將他身上的衣衫拉好,站在墳頭看著棺木中的昭然道:“記得來向我討賬!”
然后他才轉身道:“合棺!”
等回到了府里,護衛悄聲問:“如姑娘的來歷還要查嗎?”
“不必了。”
“公主那邊……”
“蠢婦,撤了她身邊的人,門房換上武候府的人,嚴禁她外出,讓她最近安份點。”王增略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
“小候爺……”
“還有何事?”
“這是你吩咐我從如姑娘那里取來的孔雀暖玉匣。”護衛將手中的匣子遞了過來,王增接過匣子他又道:“另外……”
“還有什么一并說了,有什么可以吞吞吐吐的。”
“那個如姑娘昨天臨走之前,讓廚房做了很多的火腿肘子送到她的房間,我該……如何處理。”
“火腿肘子啊……”王增笑了笑,“都放到她墳前吧。”
他伸手撫摸了一下匣子,隨意地打開,卻發現空空如也的匣子里赫然放了張條子,他連忙拿起那張紙條,只見了上面寫著:替我整死姜蘭意。
夜雪紛飛,昭然一口氣噴出,白霧彌漫,王增好似仍聽見他在耳邊說:“以后我要想起讓駙馬爺做什么,我就寫張條放到這個匣子里,駙馬爺到時接了這張條,就算咱們兩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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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聞之庚端坐在馬前,一匹快馬飛馳而來,馬上的錦衣校衛道:“報聞大人,駙馬府的人方才拐去了前頭一個墳場。”
“這么快啊……蠢女人。”聞之庚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才深吸了一口氣轉而問,“有狗奴的消息了嗎?”
錦衣衛頓了頓道:“大人,前頭懸崖上有發現茍大人衣服上的碎片,但……還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聞之庚掉轉了馬頭冷冷地道:“算了,先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