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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羅拉掛了電話以后,心里總有一點不舒服,好像漏掉了什么一樣。朱迪看到她心不在焉地樣子,關心地問道:“怎么了?誰的電話?”
“不知道,”奧羅拉心里想著別的,“接通了以后只能聽見喘粗氣的聲音!”
“喘氣?”朱迪顯然也想到了不好的方面,趕緊說道,“也不知道是誰把你的電話號碼泄露出去的,太變態(tài)了!幸好現(xiàn)在有黑名單功能。”
奧羅拉點頭稱是。
兩個“理論的巨人,行動的矮子”此時都不知道這種喘氣,和那種喘氣,顯然是有巨大差別的。
“今天的報紙呢?”奧羅拉有些后怕地拍拍胸脯,以平靜下來就想起了“正事”。
朱迪無奈地把報紙遞給她,抱怨道:“我都成專門送報紙的了!每天一見我就是報紙,我臉上寫著這兩個字嗎?”
奧羅拉伸手接過:“你應該去建議他們搞一個網(wǎng)頁版的,這樣你就不用再干這活兒,每天只要幫我找好頁面就行了。”
“還要我?guī)湍阏翼撁妫磕隳懿荒芨鼞幸稽c?”朱迪不可置信地說,“你怎么不讓我?guī)湍阕x出來啊?自己看眼睛多累啊!”
那是因為你讀不到我心坎里那條啊!奧羅拉聳聳肩膀,迅速地翻到了自己想看的那頁,剛讀了幾行,她就皺眉道:“皇馬昨天的比賽陣容變了?”這個賽季以來,安東尼奧還是第一次不在首發(fā)名單里呢。
“嗯,聽說你老鄉(xiāng),那個新人,回國準備奧運會去了。”朱迪的消息一直都是比較靈通的。
“他是不是傻?”聽到這個,奧羅拉簡直要暴走,“現(xiàn)在誰會去看奧運會的足球比賽啊?教練給點好臉色就開始作了是吧?”等新人培養(yǎng)出來他就準備卷鋪蓋走人吧!
“科林會回國擔任主教練,看在他的面子上,安東尼奧也會回去的,他看起來也蠻重感情的。”朱迪猜測道。
“托雷叔叔不是挾恩圖報的人!除非他自己愿意回去!”奧羅拉大聲地辯解道。
回去?他回到阿根廷了?想到這里,奧羅拉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那么那個電話……
奧羅拉死死地瞪著手機屏幕。這個安東尼奧!說話就說話,好好地他喘什么?不是號稱跑上十公里都面不改色的嗎?
安東尼奧并不知道,在小樓下的那一次,并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那之前的很多天,奧羅拉就深深記住了他。
那時候,她打工的咖啡店旁邊有一個工地,有一天傍晚,她和往常一樣出來倒垃圾,遠遠地就看見一個瘦弱的男孩站在離地面兩三米的架子上使勁地捶打著支架。
這時候,工頭大吼一聲“收工領錢了”!
她就看見他輕輕一躍,輕松地從上面跳了下來。
身后夕陽的余暉還未散去,給他打上了一層清淺溫柔的光芒。
看著他稚氣未脫的臉頰,還有頰邊的小酒窩,奧羅拉忽然感受到生命的蓬勃與活力。還有人這么辛苦卻努力地活著,她還有什么理由要放棄呢?
離開之前,奧羅拉又隨意地看了他一眼,那個畫面她卻再不能忘。
那天天氣很熱,雖然已經(jīng)傍晚,還是憋悶地像是要喘不過氣來。工地上很多人打著赤膊,只有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t恤長褲,汗水打濕了衣衫,越洗越薄的衣物緊緊黏在男孩的身上,顯出初具雛形的肌肉紋理來。
她的心臟跳漏了一個節(jié)拍,很快又恢復正常。
安東尼奧并不知道她來過又離開了,她甚至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
這成為了一個永恒的秘密,只會深埋在心間。然后在不經(jīng)意間又偶然從眼前滑過,帶來長久的沉默與惆悵。
此時,安東尼奧也正站在曾經(jīng)的那個工地前,當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蓋成了一間精致的中餐館。
他笑著對托雷亞說道:“還記得以前我拿著你的身份證在這里打工嗎?那幾天總算能吃上頓肉了!”
托雷亞也笑了:“你后來倒是拍拍屁股走了,你知道我的電話響了多久嗎?工頭一個勁地說你身手靈活,活干得好,為了誘惑你再回去干活還要給你加薪呢!他那么小氣的人,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不是我們長得不像,我都想冒充你去了!哈哈!”
安東尼奧忽然想到加林說過的話。
他說,如果不是西班牙,自己只能在工地搬磚。
安東尼奧淡淡地笑了,就算是搬磚,自己也能做最好的那個。
加林那時的確是一片好心地來勸自己,但是他永遠不會感受到,他的語氣是多么高高在上,盛氣凌人。
他有多么看得起他,就有多么看不起阿根廷,他的祖國。
加林執(zhí)念般的認為,安東尼奧人生的所有機會都來自于西班牙,只有他“卑劣”的血統(tǒng),來自阿根廷的貧民階級,一個飯都吃不飽的地方。
“在想什么?”安東尼奧突然不出聲了,托雷亞伸手推了推他。
“在想……我們進去吃一頓吧?”安東尼奧恍過勁來,笑著掩飾道。
“這個……很貴的。”托雷亞咽了咽口水。
安東尼奧抽出一張信用卡:“我?guī)土丝屏帜敲创笠粋€忙,他的感謝方式就是,給我一張卡,讓我隨便刷。”
其實,他現(xiàn)在的周薪已經(jīng)達到了一萬美元,完全有能力吃任何想吃的東西,但是他不想讓托雷亞有壓力,才故意假托科林的名義。
“當年我爸媽對你……”托雷亞說不下去了。
不說他媽,就是他爸爸—安東尼奧的親舅舅對他也不是多好。家里有什么事,安東尼奧都是第一個被犧牲的,他們幾個都是實在念不下去才出去打工的。也只有安東尼奧,學習成績很好卻早早地輟學了。
而且,雖說大家都吃不飽肚子,但是他媽經(jīng)常偷偷地給他們兄弟幾個加餐,真正餓出胃病來的只有安東尼奧一個。
他們……他們甚至還拿著那對可憐的夫妻,他姑姑姑父的撫恤金。可當中,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花到了安東尼奧的身上。
所以,安東尼奧匯錢回來,他是沒臉用,他媽是不敢用,害怕安東尼奧知道真相以后會報復他們。他現(xiàn)在出息了,和他們不一樣了。
“我都知道的,”安東尼奧打斷了托雷亞的話,深邃的綠眼睛直直注視著他,“我什么都明白。”胃疼得滿頭大汗的時候,他也曾經(jīng)憎恨過舅父舅母,也曾在深夜想到父母就偷偷哭泣。甚至他寄錢的那一瞬間也是想讓他們后悔沒好好待他,想炫耀一番,想用這筆錢來買斷這么多年微薄的親情。
但是,當他下飛機看到托雷亞的那一刻他忽然就釋然了,他看得到托雷亞眼睛里的羞愧。
這就夠了,不必再較勁了。
前路坦蕩,何必為齷齪往事再生齟齬呢?
神能悲憫終生是因為他已經(jīng)超脫于紅塵,而安東尼奧能平靜地看待前塵往事是因為他終于可以不再為瑣碎小事而糾結(jié),他的心向著遠方,向著夢想與未來。
況且,他寒冷的過去已經(jīng)被人以細密的溫柔撫慰,所以對于從前,他已經(jīng)沒有任何奢望了。
不去期盼,自然不會失望。
托雷亞的眼眶有些發(fā)紅,他反手抹去,卻敏感地意識到,眼前的安東尼奧已經(jīng)和過去截然不同了,那時候他在倔強的外表下有一顆比誰都溫柔的心,而現(xiàn)在,他看似什么都不在乎了,反而很難打動。
這個表弟,終將離他們越來越遠。
“進去吧!”安東尼奧伸手推開了大門。
餐廳的內(nèi)部被設計成中國古代庭院的模樣,角上都掛著火紅的燈籠。廚房是開放式的,從大廳就能看到烹飪的過程。
此時并沒有什么人,也沒有服務員,只有廚房里的廚師還在勞作。
說是廚師,其實是一對老夫妻。臉上布滿皺紋,頭發(fā)也白了。兩人肩并肩地站在一起,一個洗菜一個炒,不時低語兩句,氣氛很是溫馨。
“太浪漫了!”托雷亞羨慕地說,“以后我也要和我媳婦兒開家這樣的店,手牽手一起到老。”
安東尼奧本來也有點觸動,被托雷亞的話一秒拉到現(xiàn)實,完全想不到像這樣的糙漢子也有一顆少女心啊,他不由調(diào)侃道:“那個坐你后座的媳婦兒嗎?”
“坐后座是有,媳婦兒就沒有,”托雷亞撅撅嘴,“坐后座的就是奧羅拉啊!”
安東尼奧啪地一下拍到托雷亞的腦袋上:“不要瞎yy!”
“跟你有什么關系?”托雷亞無辜地揉揉腦袋,這小子手勁又大了,個子高了不起啊?但安東尼奧越來越有威嚴,他只敢小聲反駁道:“我想想還不行啦?”
那是你想的人不對!別人哪怕是僅僅提到奧羅拉的名字,安東尼奧就冒酸水,像是整個身子被人浸在醋壇子里似的。他剛準備再說些什么,餐廳的老板娘,一個面目和藹的老太太就迎了出來:“小伙子想吃些什么?”
安東尼奧請她推薦了幾個菜,很快就端了上來,一盤糖醋藕片,一盤綠色的不知名的蔬菜,一鍋排骨玉米湯,份量都很大,看起來色香味俱全。
“我們兩口子都是南方人,這些都偏甜口,”老太太笑著說,“嘗嘗合不合口味?”
托雷亞迫不及待地夾起一筷子藕片,贊嘆道:“真脆啊!甜而不膩,好吃!”他豎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