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外婆

吃睡一條龍?zhí)崾灸嚎春笄笫詹兀熡昙t塵小說網(wǎng)m.dyyx2020.com），接著再看更方便。

    移完床，護(hù)士長走了。

    徐阿婆想起外孫女兩天沒吃飯肯定是餓壞了，就忙拿出一個板磚似的鋁制飯盒，“小霜，肯定餓了吧，快起來吃點(diǎn)東西。”

    陶小霜趴臥在床上，側(cè)著臉，正回憶著在那奇妙的迷霧鎮(zhèn)上發(fā)生的一切，也不知道自己渾渾噩噩的神情又讓外婆擔(dān)心起來。

    “小霜，你怎么呢？不舒服嗎？”

    “啊，沒有的，外婆，我沒事！”陶小霜回過神來，立馬就看見了一旁的飯盒。

    “唉呀，外婆，我覺得好餓，我吃了哦……”

    陶小霜倚著床頭坐起來，一邊說一邊笑著打開了飯盒。低頭一瞅，她就愣住了。只見飯盒裝得滿滿的，一半是熬得粘稠的米粥，另一半則是淡黃色的膏狀物，溫?zé)嵛⑾阒袔е鄱垢愕木d軟，正是一道蒸蛋羹——這個菜在飯店的菜單上有個講究的菜名叫芙蓉蛋！

    “小霜，快吃啊！你媽可說了，昨晚你說胡話時就念著要吃蒸蛋呢……”徐阿婆催促外孫女趕快吃東西。

    “嗯”，含糊的應(yīng)了一聲后，陶小霜伸手接過外婆遞的湯勺，慌忙埋下頭，一勺一勺，舀著吃起蒸蛋羹來。

    她低垂的臉上，淚水在靜靜地流，很快就泛濫成災(zāi)，從下巴連珠似的滴落到飯盒里。就著自己的眼淚，陶小霜慢慢地把一飯盒的食物吃得干干凈凈。

    看外婆正在搭蚊帳，沒留意自己，她連忙找出毛巾來擦臉。剛擦完，她的主治醫(yī)生來復(fù)診了。

    主治醫(yī)生姓許，是一個有些絡(luò)腮胡的中年男人。

    許醫(yī)生一一檢查了陶小霜的體溫和心肺，然后神情輕松地說道：“看來沒什么大問題了。為防萬一，住院觀察兩天吧。另外，你的右手和膝蓋需要去值班室搽些藥，你現(xiàn)在起得來嗎？”

    “恩……好像不行”，陶小霜感覺自己的身體沒力氣，尤其是右半邊，一動就隱隱作痛。

    看陶小霜嘗試后起不來，許醫(yī)生就開了張葡萄糖的輸液單，讓她輸完后去休息室找值班醫(yī)生搽藥。

    護(hù)士站里，張麗和同事們忙得不可開交，卻還是留意到了交上來的輸液單。看到是陶小霜的，她忙和要去305號的張護(hù)士商量：“張姐，這份單子讓我去吧！”

    張護(hù)士點(diǎn)頭后，架上輸液瓶，張麗推著架子去了305號病房。

    雖然換了床位，可張麗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陶小霜，那雪白的臉龐不帶一絲血色，卻更顯得眉黛睫濃。

    張麗走過去時，陶小霜正在勸說徐阿婆回家，“外婆，你看我人都醒了，不用看護(hù)了。家里面的事多，你就回去吧……晚上也不用我媽來陪床了。”這兩天一夜里，徐阿婆守著白天，陶小霜的母親程谷霞則在晚上來醫(yī)院陪床。

    “不行，沒人陪著，你一個人在醫(yī)院里哪行呀”，徐阿婆還是擔(dān)心外孫女。

    張麗的心里本就愧疚，正不知該如何彌補(bǔ)，聽到這里，連忙說道：“這位阿婆，你盡管放心。有事的話，只要到護(hù)士站喊一聲，我們肯定隨叫隨到的，為人民服務(wù)嘛。”一邊說，她一邊熟練地做輸液準(zhǔn)備。

    在張麗熟練的動作下，很快左手腕就被戳了一針的陶小霜掛著吊瓶，接著勸說徐阿婆：“外婆，我真的沒事了，一個人也可以的。而且這位……張護(hù)士也說了，要是有事可以找她們的。”說話時陶小霜看了眼張麗胸口的名牌。

    張麗連連點(diǎn)頭：“對！對！有事就去找我，這幾天里我都負(fù)責(zé)這間病房的！”

    徐阿婆被外孫女一再勸說，又見負(fù)責(zé)的護(hù)士這么熱心，也轉(zhuǎn)了心思。她想了想，問道：“要不這樣——這兩天就讓你迎軍哥來醫(yī)院里給你送飯，順便在白天里陪你。到了晚上，你就一個人，好伐？”

    陶小霜趕緊點(diǎn)頭，“這樣好，外婆，你就放心回去吧。”

    徐阿婆提到的迎軍哥指的是陶小霜的大表哥程迎軍。

    徐阿婆和陶小霜早逝的外公程根生一起生養(yǎng)了10個孩子。程根生是紹興鄉(xiāng)下的木匠，據(jù)徐阿婆說人能干又顧家，可惜染上了腸癰，早早就去了。后來，孤兒寡母的日子實(shí)在是太苦了，這10個孩子里只有4個長到了成年，正好是徐阿婆的頭三個男孩和第一個女孩。在解放的前一年，陶小霜的三舅程家老三還沒了。

    解放后，大舅程谷余、二舅程谷華先后結(jié)了婚，徐阿婆跟著二兒子過，陶小霜則從7歲起就寄住在二舅家。最近三年里，大表哥程迎軍也住在二舅這里。如果說陶小霜是實(shí)在沒辦法只能寄住的話，那么表哥迎軍的寄住則是一樁陰差陽錯的糊涂事了。

    陶小霜的大舅程谷余有一兒一女，迎軍是他的大兒子。三年前，為了支援三線建設(shè)，大舅工作的水泥廠整廠搬遷到了安徽，大舅一家也得隨廠搬去安徽的縣城。

    事出突然，夫妻倆本來打算先去安徽安頓好后，再回上海接孩子，可是大舅媽張娟拗不過女兒采紅，只好先帶她一起去了安徽，兒子迎軍則暫時留在了上海。不久，新家剛有個樣子，大舅媽卻累得流了產(chǎn)，緊接著采紅又染上了水痘，于是表哥的暫住期從兩、三個月變成了一年；一年后，年歷翻到了1966年，史無前例的大運(yùn)動——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上海的斗爭形勢比那個小縣城好多了，至少武斗沒用上軍械，于是，表哥干脆就留在了上海。

    至于二舅程谷華，則和二舅媽彭苗一起生了三個孩子，分別是迎國、迎泰、采秀。

    所以在這三年里，同壽里4弄2號的二樓客堂間里，程家的人口達(dá)到了一個峰值：老中少三代一共八口人。這么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每天要做的家務(wù)活可不少。因?yàn)槎朔蚱抟嗟梗齻€孩子中最大的迎國也才13歲，所以平日里家里大半的家務(wù)是由徐阿婆和陶小霜在做的；至于迎軍，畢竟是程家的長孫，家務(wù)活什么的，徐阿婆是不大讓他做的。

    這兩天她住院，徐阿婆白天也不在，陶小霜真不知道二舅家里得亂成什么樣呢？

    絮絮叨叨地囑咐了外孫女幾句后，徐阿婆走了。

    張麗扶著陶小霜去了趟廁所。

    “陶同學(xué)，你外婆人好好的哦。”

    陶小霜很大力地點(diǎn)頭，“嗯……我外婆人特別好的。”

    “哎呀，你笑起來有酒窩呀！”張麗驚訝的嚷道。這人好看起來就是邪乎，別人長一樣都不容易，美人呢就啥都能配齊。

    “哦……”陶小霜聲音小小的回道。

    張麗見她含糊的應(yīng)了一聲后就低下頭去，還以為這小同志是害羞了，卻不知自己無意中觸動了陶小霜的心事。

    差不多的話，平日里陶小霜不知聽過多少，這次卻著實(shí)讓她愣住了。

    打小親戚、鄰居都夸她長得好，按說好話人人愛聽，但是這些好聽話后面卻總是帶著刺，當(dāng)面的、背后的，聽到后只會刺得人心里一陣不舒服。

    ‘……可就是長得一點(diǎn)也不像她媽，像誰……不知道！’

    ‘這小囡，生得好，就是不像爸媽……’

    ‘嘿……好在也不像高四海呀！’

    ‘……誰都拎的清。要不谷霞那個婆婆會死前才讓母女倆見面嗎？’

    充滿惡毒揣測、猶如浸滿毒汁的流言蜚語甚至讓陶小霜對那些贊語產(chǎn)生了輕微的排斥感——因?yàn)橐苍S下一句話就是對她和父母長相的惡意猜測。

    如今想來，原本以為全不可信的惡語里竟也有一個真相：自己的長相和陶家人、程家人都不相像，不是因?yàn)橥馄旁f的‘那些碎嘴婆看不得我乖孫長得好’，而是確實(shí)另有緣由。

    想到在夢里宋詩照鏡時，鏡中那比現(xiàn)在的自己略微成熟些的面容，陶小霜只想嘆氣，但有個張護(hù)士在一旁，她就忍住了。

    “陶同學(xué)，你要有事，就到護(hù)士站來……如果我不在，你就留個話給我，好伐？”說著話，張麗把輸液架擺弄好。

    “好的呀，張護(hù)士，太謝謝了”，回過神的陶小霜忙笑著回道。

    張麗臉都燒起來了，又不想自己拆臺，只能留下句‘你只管來’就匆忙離開了病房。

    一瓶葡萄糖吊完時，表哥迎軍沒到，她等的人也沒見人影，陶小霜郁悶地發(fā)現(xiàn)自己又想去廁所了，剛醒時由于脊髓穿刺而麻木的腰背也開始隱隱作痛。

    忍著痛，陶小霜拜托一個老阿姨去叫張護(hù)士來拔針。

    來的不是張麗，而是個中年護(hù)士。這護(hù)士掏出手絹抹抹頭頸上的汗，就開始動手拔針。

    “手不動！”護(hù)士說著，技術(shù)嫻熟的抽針，止血，最后用棉團(tuán)按住針孔，“好了，按著不動等止血……”

    說完，護(hù)士轉(zhuǎn)身就要走。大熱的天氣，病人又爆滿，這才是為人民服務(wù)的正常態(tài)度。

    “等等，護(hù)士阿姨，休息室在這層樓嗎，哪一間呀？”陶小霜笑問。

    護(hù)士面色不耐，還是回答道；“312室……對了，你什么事？”

    陶小霜抬起右手，示意她看手臂上蛛網(wǎng)般的青紫痕跡，“主治醫(yī)生讓我去搽藥。”

    “出門左轉(zhuǎn)，走到盡頭就是。”

    護(hù)士大步走了，陶小霜軟下腰，側(cè)身后仰。靠上枕頭后，她深吸口氣，隨即緩緩?fù)鲁鰜怼Ｈ绱松詈粑藥状危招∷獡u搖頭，下床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