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指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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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什么，”商嵐抬頭看了看鐘表，“你餓不餓，我晚上也沒吃飯，要不要點(diǎn)外賣？”

    男人點(diǎn)點(diǎn)頭。

    “有什么想吃的嗎？”商嵐把手機(jī)遞給他看。

    男人看了一遍，突然抬頭：“你泡面給我吃吧。”

    商嵐皺眉：“你就這么喜歡吃泡面？”

    男人繼續(xù)點(diǎn)頭。

    “喜歡也不要經(jīng)常吃，泡面桶內(nèi)壁有一層臘，攝入太多對胃不好，容易致癌。”商嵐點(diǎn)了幾個家常菜，放下手機(jī)。

    男人起身，抬起她的下頜：“他就是這么死的？”

    “嗯。”

    “那我不吃了。”男人拉她躺倒，撫摸著枕著自己肩的腦袋，“過幾天我找到石頭了，去你家，你做飯給我吃。”

    商嵐聽著他說話時胸腔里的回響，淡淡道，“我搬家了。”

    男人附耳念了一遍她的手機(jī)號：“我找得到你。”

    “你的證件補(bǔ)辦好了嗎？”

    “現(xiàn)在沒必要辦，”男人拍了拍她的背，下移到她臀部捏了一把，“商嵐，我的事，你少知道的好。”

    商嵐苦笑，“我已經(jīng)知道的，你都否認(rèn)，我想知道的，你都不告訴我。如果你騙我，我也一無所知。”

    “你知道什么？”

    “蕭衍，我知道你曾經(jīng)叫這個名字。你生母不認(rèn)識幾個字，她請一個老道給你取的名字。老道說古代有個南朝皇帝就叫這個名字。他是個好皇帝。”

    商嵐沒有看他的臉，但是能從他的呼吸聲聽出來，他生氣了。

    然后她繼續(xù)說：

    “你的生父是個俄羅斯人。他沒有和你母親結(jié)婚，有了你后，他就不見了。你母親未婚先孕后和家人斷絕了關(guān)系，堅(jiān)持了撫養(yǎng)了你五年，最后還是把你賣了……她臨死前一晚告訴我，她臨終的遺愿就是想見你一面，她環(huán)衛(wèi)的工作根本不可能支付得起住院的費(fèi)用，她知道有人替她墊付，她知道你在附近，也知道你到死也不肯見她。”

    “蕭衍，你有多恨她，連她的尸骨都……啊！”

    天旋地轉(zhuǎn)之后，商嵐被他鉗住了脖頸按在床上。她又見到了他紅著眼狠狠地瞪著她，恨不得要撕碎她的神情，同那晚和她做/愛的時候一樣。

    這世界上，除了自己，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他恨不能永遠(yuǎn)封存的秘密。

    他恨蕭艷，但是蕭艷已經(jīng)死了。

    他現(xiàn)在恨知道秘密的自己。

    蕭衍兩手掐著她的脖頸，咬牙切齒，低吼威脅，“不許叫我這個名字！”

    呼吸越來越困難，商嵐沒有掙扎，只是定定地望著他，直到視線變得模糊……她以為自己會死，但回過神來時，蕭衍正在給她渡氣。

    有眼淚滴落在她臉頰，有些癢。

    床頭柜上的手機(jī)突然響起，幾乎是同時房門外有人敲門：

    “有人嗎？外賣到了！”

    “來了。”

    蕭衍起身，拉過被子將床上的人蓋住，折身打開了門。

    商嵐在被子里緩了半天才拉開被子，捂著脖子坐起來。她揉著頭，還是有些暈。

    “躺著。”

    蕭衍將她按倒，拉過病床桌，把外賣盒放在上面，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外賣送了一盒蘋果汁，蕭衍逃出來遞給她。

    商嵐握著蘋果汁貼在脖頸處做冷敷，凝視著用筷子笨拙地夾菜的蕭衍問：“好吃嗎？”

    “不好吃。”他低著頭囫圇道。

    商嵐緩緩起身，盯著他握筷子的手：“你姿勢不對。”

    “不耽誤吃。”

    蕭衍正夾一塊溜肉段。他的話音未落，肉段就嗖地一下滑脫，啪地落在商嵐白大褂上，咕嚕嚕地滾出一道油漬。

    商嵐：“……”

    蕭衍放下筷子，起身取出床頭柜里的濕紙巾，蹲下身賣力地給她擦。像個賭氣的孩子，明知道擦不掉，還是很用力，有點(diǎn)可笑，有點(diǎn)可愛。

    “擦不掉的，正好明天我休息，回家洗洗就好了。”

    商嵐抬起手想要打他一巴掌，但看見他頭上繃帶滲出的血，還是輕輕落在了他頭頂黝黑的發(fā)上，像撫摸小白肚子一樣輕柔。

    致兇狠者以利劍，致慚愧者以薄絹。

    商嵐知道，如果他若心中有愧，那便春風(fēng)化雨，比惡言相向，更能讓他悔愧。

    蕭衍抬起頭迎上她的視線，余光看見她脖頸處血紅的手印，抬起手小心地揉，“為什么要說這些？你知道我不想聽，一直都忍著沒說的。”

    商嵐垂下目光，想了想，“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我一心情不好，就會說些討厭的話，你運(yùn)氣不好，不應(yīng)該今天來見我。”

    “為什么心情不好？”

    商嵐俯身，下頜抵在他的肩膀上喃喃：“我遇見討厭的人，想起了些以前不開心的事。現(xiàn)在偶爾會想對付他們，又覺得在他們身上浪費(fèi)時間不值得……”

    蕭衍拍了拍她的背，問道：“我能為你做點(diǎn)什么？”

    商嵐望著窗外的上弦月，淡淡問他：“你能讓他們消失嗎？”

    “能。”

    蕭衍毫不含糊。

    商嵐笑了，直起身來，“雖然知道你在哄我，但聽你說得這么篤定，我有一瞬真的信以為真了。”

    “我沒有哄你，”蕭衍蹲下身還是和她一般高，平視著她的眼，“他們兩個人一點(diǎn)也不干凈，要讓他們消失在你周圍很容易。”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嗎？”

    “把你丟在戈壁灘的那兩個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那個高少白的挪用公款，還出入一些不正經(jīng)的店，頂風(fēng)作案，還能再蠢一點(diǎn)么。”

    商嵐打量著近在咫尺的蕭衍，卻看不透他，他就是一個黑匣子，她只摸到一角，僅僅只有一角，她卻偶爾感到自己可以摸清他的全部。

    她出神地摸著眼前男人的臉，呆呆地問：“蕭衍，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蕭衍皺起眉頭，但目光落在她脖子的掐痕上的時候還是有些燙眼，他軟了下來，“你就不能叫我別的？”

    商嵐笑著抓抓他略硬的頭發(fā)，“叫你大黑，總感覺自己在叫一條狗，還是條野狗。”

    “隨你，只是在別人面前不要這么叫我，你要裝作不認(rèn)識我……這樣對你沒有壞處。”

    “好。”

    “那兩個人要不要我?guī)湍闾幚砹耍俊?

    商嵐想了想，心中還是有些不安。

    他要怎么處理？

    “不用。”

    商嵐想，現(xiàn)在刀握在了自己手上，還怕什么呢。

    蕭衍不再堅(jiān)持，起身拉了拉她的白大褂，“脫了吧，都臟了。”

    商嵐看著白大褂上的油漬也有些礙眼，就脫掉了。蕭衍接過她的白大褂，掛在了衣架上，坐回她對面，遞給她一雙筷子：“我用湯勺。”

    蕭衍用湯匙依舊舀不起來滑溜溜的肉段。商嵐掰開方便筷子，夾起來幾塊放到他的米飯上，脫口道：“我教你用筷子吧。”

    “為什么？”

    “中國人不能不會用筷子。”

    “我又不是中國人。”蕭衍說罷想了想，“算了，你教吧，反正也沒什么壞處。”

    商嵐夾了一塊溜肉段到嘴里，望著蕭衍，覺得他就是中國人，無論他是不是混血，是不是外國國籍，他骨子里流著中國人的血，和自己一樣的血。

    蕭衍問：“好吃嗎？”

    商嵐答：“不好吃。”

    兩個人終于笑了。

    吃過飯，商嵐收拾了餐盒，準(zhǔn)備取下衣架上的衣服準(zhǔn)備離開。

    蕭衍突然開口道：“留下來吧，明天早上再走。”

    商嵐有些猶豫。

    小白自己在家，會不會有事？

    蕭衍伸出手：“過來吧，我給你唱歌。”

    商嵐心動了，“我想聽你上次唱的那首。”

    “行，”蕭衍張開雙臂，“來啊。”

    商嵐躺在他的懷里聽他唱歌，入了夢。

    她聽見了悠揚(yáng)的風(fēng)，看見了滿天的星光。

    星河下有個男人坐在戈壁灘的火堆旁，抱著吉他彈唱，哦，我親愛的姑娘……

    像畫一樣。

    早上商嵐是被蕭衍叫醒的。她揉著眼睛看著墻上的鐘表，正好七點(diǎn)。

    “該走了，一會兒會有人來。”

    蕭衍拍了拍她的頭。

    “哦。”

    商嵐起身走近了洗手間，一直在琢磨著他是一晚沒睡還是醒得這么準(zhǔn)時。

    “今天不要過來了。”蕭衍的聲音傳進(jìn)洗手間。

    “嗯。”

    商嵐擦干臉上的水漬，重新梳好頭發(fā)扎了個馬尾，用圍巾遮住脖頸上的紅痕，余光看見垃圾桶里的衛(wèi)生巾，轉(zhuǎn)身拎著垃圾袋走出來，望著蕭衍問：“需要我明天幫你帶什么嗎？”

    “不用。”蕭衍直起身，朝她勾勾手。

    “怎么了？”

    “商嵐，”蕭衍像上次分離時一樣單手扣住她的后腦拉近，神情嚴(yán)肅道，“今天不要來醫(yī)院，聽到了嗎？”

    “你說兩遍了，”商嵐靜靜地望著他，“我知道。”

    “走吧。”蕭衍拉了拉她的圍巾，遮住她脖頸上的淤痕。

    “嗯。”

    商嵐走到停車場取車的時候，又看見了昨天那個長得很兇的禿頭男。因?yàn)樗蛱煲恢贝髦谡d頭男沒有認(rèn)出她。

    離開車庫前，她余光掃了一眼后視鏡。金發(fā)美女又來了。

    回到家后，一天一夜沒見到她的小白激動地順著商嵐的腿往上爬，在她的懷里蹭來蹭去，抗議地喵嗚著，不斷用肉乎乎的爪子拍她的臉。

    “餓了吧？”

    商嵐看著地上空空的碗，又給小白倒?jié)M貓糧，添滿水。小白還是不吃不喝，在她懷里蹭來蹭去。

    小白：又粘上討厭的味道了！我的！我的！粘上我的味道就又變成是我的了！

    商嵐在家呆了一天，整理了兩百五十個文獻(xiàn)后睡得特別香。等到她第二天去醫(yī)院上班的時候，不出預(yù)料，蕭衍已經(jīng)出院了。

    辦公室里，商嵐正在整理下午要上課的講義，周小舟跑進(jìn)門，興沖沖地問她：

    “商姐，昨天咱們醫(yī)院來了個大帥哥，你看見了嗎？”

    商嵐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脖子上的絲巾，“沒，昨天我休息。”

    “啊，對對對，”周小舟眼睛都亮了，抓著商嵐的肩膀搖，“太可惜了，你居然沒看見，我還沒見過這么帥的男人呢！有點(diǎn)像外國人，但又是黑頭發(fā)，真是太完美了！你說他會不會是演員啊？演員都沒他帥啊！眼睛好大！睫毛好長！身材超好啊……啊啊啊啊好喜歡！”

    聽著耳邊喋喋不休的贊揚(yáng)，商嵐盯著講義，苦笑道：“看臉會吃虧的，如果他是個長得還不錯混蛋呢？”

    “這種程度，混蛋我也愿意啊！”

    商嵐摸著講義想，女人善于在自我奉獻(xiàn)中體會愛情，有時候不過在一場自導(dǎo)自演的戲中，傾盡一切遍體鱗傷，然后指著傷痕笑著對其它女人炫耀：

    看，我的愛情和你不一樣。

    多么愚蠢，多么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