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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心殿座落在皇宮最偏僻之地,沒有當初華鳳宮的金碧輝煌,也沒有宮人環伺,只有一個年老的嬤嬤在殿內服侍。華謹靠在榻上,目光盯在宮門處,瑩瑩期盼,卻又覺失落。
這是第九次托人帶話給塵兒了,可卻到了現在都沒消息,想來這次又不會來了。
“大王到——”尖細的嗓音響起,華謹立即一坐而起,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旁邊的嬤嬤:“是塵兒來了嗎?”從榻上滑下,忙用手整理儀容,迫不及待就往宮門前迎去,只走幾步就見南越塵一身黑袍走入內,滿面寒霜,眼神銳利。
她并不介意兒子的冷凝,反而覺得高興,這才是天生的帝王之氣。“塵兒,你終于肯來看母后了。”南越塵輕哼一聲,越過她走向了正位,坐定之后才問:“叫孤來有何事?”
華謹心中一痛,塵兒對著她也稱孤了嗎?也是,如今他是君,而她只是太后,自然是要有尊卑之分。“母后好久沒見你,甚是想念。”盡量把聲音放柔,不再像以前那樣專斷獨霸。
嬤嬤奉茶上來,放在兩人手邊。人還沒離開,南越塵的那杯茶已經被甩至地上,碎片四散開來。滾燙的茶水有些濺到了嬤嬤的腳上,疼得她痛呼起來。
“塵兒,你這是干什么?她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李嬤嬤!”華謹驚站起來。
“那又怎樣?”南越塵眼神更加陰冷,似乎要把她洞穿一樣。
一陣瑟縮,對自己這個兒子有些摸不清脾氣,自從經歷宮變,他登上王位后,就奪了她的權,把她請在了這拂心殿,不能再管理朝政。她知道朝廷已經大大改制,時局也都換了。年長的官員全都注入了新的年輕官員進去,就連丞相王鼎也被按了罪名賜死了。
心里早隱隱覺得不安,可是一再告訴自己,那是她的兒子。哪有做母親的去害怕自己兒子的?可是現在的塵兒聽說易怒、暴躁,雖然決斷分明,卻比以前多了一股狠勁,抓住機會,就讓政敵永無翻身之日。
想了想后,覺得還是必須要告誡一番:“塵兒,易怒與暴躁,不是為君之道,既為君,就必須勤政愛民,要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國之本,取之于民。”
“夠了!”南越塵猛然站起,臉現怒容,“不要再用你那堆大道理來教育孤,孤現在是南紹的王,不再是你手底下駕馭的一個傀儡!”
“傀儡?!”華謹震驚,“你說什么?你說哀家把你當成傀儡?”
“難道不是嗎?在孤登上大位前,有哪一件事不是由你定奪,有哪一件事你征求過孤的意見?你可知道,父皇臨終前的那刻,他告訴孤,不讓后宮參政。”
華謹連連后退,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不,不可能的,先王在時,與哀家一向琴瑟和鳴,怎么可能那么說?”
南越塵的眼里露出憐憫:“你真的不懂男人,男人的世界又豈能容忍女人來插手?而孤,雖然是你的兒子,但也不愿所有一切都聽你擺布。你連自己的夫君和兒子都不懂,真的很失敗!為妻,你是失敗的妻子;為母,你是失敗的母親。”
華謹終于從他眼里看到了恨意,徹骨的恨意,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日盼夜盼的人,竟然是那么地恨自己。“為什么你如此恨我?”
南越塵忽然仰天長笑,“哈哈哈,為什么?你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什么?我也很想問問我親愛的母后,你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為什么不能放她一條生路?”
她?華謹眼睛突睜:“寧染青?你因為她恨母后?你從來都沒有忘了她?”她怎么也沒想到,這徹骨的恨意,居然是因為一個死去了兩年的人。
“你知道我有多愛她嗎?我愿意把世上所有的珍寶捧到她面前,只求她一笑。我愿意為她奪取這個天下,讓她做這世間最尊貴的女人。可是她人呢?她被你放出了太子府,她被你派人趕盡殺絕,死在了那鳥無人煙的北邙山上,尸骨無存!”嘶喊出了心中的痛,埋藏了兩年的痛。
“在見到那幾根碎骨的時候,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痛,因為你無心,你根本就無心。你的眼里,心里只有朝政,只有利益,只有家國天下。”眼淚再次從眼眶里涌出來,痛得他眼睛都睜不開。
一直以來,他都把對華謹的恨埋葬在心里,就算奪了她的權,把她軟禁在后宮里,也沒有來對她說任何一句話。只因她是他的母后,他不想撕破了臉。
可是今日,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那股痛意。
“娘娘,小心!”李嬤嬤驚呼出聲,華謹已經跌坐在地上,可是眼前的人明明只要伸手就可扶住她,卻眼睜睜看著自己跌倒。她以為那場殺戮做的天衣無縫,連東云皇帝都瞞過了,后來特意讓沈墨派人殺肖奈滅口,世間再無人知道那是她指使。
可是卻沒想到,塵兒還是洞察了一切。更沒想到,仇恨的種子已經埋下。難怪他之后就像變了個人一樣,一心只撲在正事上,當時她還很欣慰,覺得自己的兒子終于經過一場蛻變之后,慢慢向著帝王路走了。
原來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讓他變強,超越自己,然后奪她權而已。他沒說錯,她的確是個失敗的母親。那挺直站那的人,臉上痛苦的神情,像在挖她的心。
她真的做錯了嗎?當初對寧染青一直在衡量,殺還是不殺,最后還是決定永絕后患。因為她已經意識到這個女人對塵兒的影響力太大了,更因為她的身份,若被他國利用,那么南紹即將迎來一場無可避免的戰爭。
本以為這個決斷是正確的,但看現在塵兒如此痛苦,又如此恨自己,驀然一行清淚從眼眶流下,連先王去世時她都沒有哭,今日卻再忍不住。有多久沒哭過了?自從執掌后宮開始吧,她就舍去了原本溫柔且柔弱的外衣,不斷地往上爬,抓住權利,因為只有那樣她才可以生存。可她辛勞半輩子,為南紹鞠躬盡瘁,到最后,卻說她錯了!
南越塵低頭俯視著坐在地下的女人,他自小對她仰慕,如今她容顏淡去,華發已生,曾經的榮耀與端莊瀲去,只留一身孤寂。權利對她猶如生命的源泉,現在的她等于失去了生命力,余生,就讓她在悔恨中度過吧。
不是他無心,要忘恩負義,要不忠不孝,而是他那偉大的母后教會他一件事:要想得到什么,都必須成為最強者,無論是這天下,還是心愛的女人。
要比痛苦,他比她更甚,母后的心里沒有愛,只有權利,就連父皇臨終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秉持著皇后的禮儀,處理后事。可是他不一樣,他嘗到了愛情的甜蜜,卻還來不及守護好這甜蜜,就已經煙消云散。
父皇臨終的時候,他流淚了,因為那是他尊敬愛戴的父皇。眼淚并不僅僅代表脆弱,還代表了感恩和傷心,這些道理,她又怎會懂?
不再看她,掀袍徑自離去。小喜子見大王出來,忙迎了上去,偷瞧了幾眼大王蕭殺的神色,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不用說,大王與太后處的并不愉快。
回到清議殿,剛入座,就有人來報沈將軍求見。宣進殿內后,屏退了左右,南越塵問:“怎樣,查得如何?”
沈墨從兜里摸出一張細小的紙簽,送到案前,恭聲道:“這是屬下在城外截住的一只信鴿,大王一看便知。”
南越塵接過信箋,掃過那上面的字后,嘴角牽起了笑,淡道:“嚴密監視,下一次孤要連人一起抓住。”沈墨點頭。
不出兩日,沈墨再次來清議殿時,帶了個人,應該說是壓了個人上來。
此人卻是琴妃。
千嬌百媚,溫柔賢淑,傾國傾城,這許多形容詞用在這個琴妃身上猶不為過,只是眼下,她卻是狼狽不堪,頭發凌亂,衣服也有些刮破了,臉上有著痛苦和凄厲。
在殿內伺候的小喜子大吃一驚,偷偷去瞧,發現琴妃的左臂呈不自然狀下垂,分明是被卸了肩骨,骨折了。素聞沈將軍一向心狠手辣,卻不知道對如此嬌俏的美人也能下重手。難怪那琴妃臉色慘白,額頭冒汗,想必是極痛的緣故。
南越塵見到二人同時出現,一點也不意外,反而好像是等候多時。琴妃站在當下,既不行禮也不跪拜,眼神凄然看著堂上男人。
沈墨又遞上一張紙簽,大小如那日的差不多,應該也是信鴿腳上的,只是這一次卻是人贓并獲。南越塵迅速看過后,掃向那方女人:“語琴,孤待你不薄,為何如此做?”
“呵,不薄?原來在大王的眼里,一直是厚待我的呢。”琴妃忽然笑了起來,但是那笑卻比哭還難看。
南越塵從座上起身,走至她跟前,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厲眸看盡她眼底深處,“孤封你為妃,賜你錦衣玉食,恩寵于你,這樣還不夠?你還要背叛孤?或者說,你本來就是西涼派來的奸細?嗯?”
!!